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现下自己的处境。
他仍然躺在病床上,天刚刚蒙蒙亮,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他依稀记得头天晚上好像想到过什么重要的线索,再要去回想的时候,那些内容都如花叶上的露水一般蒸发干净了,再怎么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也记不起半句只言片语来。
他的思考被敲门声打断,送饭的护工来了。
此人并非昨天那位。龙子炎洗漱完,发现早餐就是正常的粥和馒头。饭后护工来回收餐具,给了他数种颜色不同的药物。胶囊已经被从锡箔纸板里抠出来,药丸也不是从药瓶里现倒的。
从外观上来看,他一样都不认识。
但如果他不吃,护工就不会离开。
龙子炎吃了药。不久之后,一名护士来找他,告诉他今天有心理治疗。
龙子炎皱眉看向那张时间表:“今天是星期几?”
难道他一觉又睡掉了很多天的时间?别跟他说一觉睡到国庆节。
“星期六。”
龙子炎松了口气,但立刻又警觉起来:“星期六的上午好像不应该是心理治疗。”
“临时改变了治疗方案,”护士解释道,“有时候会根据病人的状态什么的调整……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你今天运动量比较大,没到午饭就饿了,也不能硬撑到吃午饭是不?”
一分钟后,龙子炎随着护士步出他的病房。
在他记忆中的头一次,他走到这医院的走廊上。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以前的什么时候他也跟着一个谁这样穿过过医院的走廊。
要去的谈话室在不太远的地方。房间不大,装饰着小盆的肥嘟嘟的多肉植物,房间的墙壁都被漆成柔和的淡色,让人感觉心情舒畅,沙发看起来很干净。
“嘿。”茶几后面的医生跟他打了个招呼。
医生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姿看起来也放松,脸上倒没有周六还被人拉来加班的怨气。
龙子炎坐到茶几对面的沙发里,差点不能保持平衡。那个位置坐着太软了,让人在要倒下去的感觉。
“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随意地问,听起来像是问对方你早餐吃的是豆浆油条还是煎饼果子。
龙子炎说:“我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我猜那是幻觉。”
“愿意说说吗?”
龙子炎说了几个故事。一个关于废弃的西川服务区,一个关于他看到的电视倒计时。
“最后倒计时归零。归零之后,它就不响了,电视安静下来,一切都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之后呢?”
“世界崩塌了。”龙子炎说。
“你觉得这些是幻觉?”医生问。
“我不确定,但我猜是这样。”
“何以见得?”
“我没有任何与那相连的记忆。我是怎么到的那里,又是怎么离开。如果真的发生了某种自然灾害,我为什么没事?”龙子炎说。
医生点点头:“很好的想法,也是一种进步。你记得吗?以前你坚信那一切是真的,现在至少你能分辨了,讲话也越来越有逻辑。下一步就是减少它们出现的次数与时间长度,逐渐走回正轨。”
他的眼神很温和:“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会出现这样的幻觉。”龙子炎说。
“原理么……”医生叹了口气,“许多人在遭遇生命威胁,或目睹他人的死亡后,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是正常的,只是每个人的症状与走出去的时间都不一样。”
他娓娓道来:“有些人会不断回想起灾难发生时的事情,可能会凭空想象或者增添一些细节与场景。他们会责备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做得更好,为什么没能救别人,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自己。”
“也有人的大脑会为了保护他们,选择性地遗忘那些事情,否认一切的存在。”
“还有人在此后会表现得过度警觉甚至到产生幻觉的程度。有些人直到现在,看到家具摇动都会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子。”
“此外也有别的症状,诸如药物滥用。”
“但我想和你说的是,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出现这些症状不代表你不会好起来,也不代表你就是个软弱的人。人都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何况面对大灾害。心灵的伤口与身体上的伤口同样需要时间去愈合。”医生说。
龙子炎皱着眉认真地听,最后他说:“你说得对,关于灾害的事情,我一件都不记得。”
“其实你不是完全忘记,只是有些东西被你封锁在脑子里,你告诉自己你忘记了。”
“我想要记起来。”龙子炎认真地说。
“你现在的状态,未必合适。否则你昨天为什么会吃那些药?”
龙子炎怔了片刻,才记起来自己先前诓他们说服药过量的事。
“药不能乱吃的,尤其作用于大脑的药物,”医生苦口婆心,“你吃错药,让病情变严重都算是小事了,很多药物不能同服或者效用相斥,严重的会导致中毒。”
“而且医院的药物都是严格管控的,每天都会对数。你吃了别人的氯氮平,这意味着有另一个病人没有得到他该有的治疗。”
“我知道你只是太痛苦了才做出这些事。换成是我,我也一样,有时候牙疼起来,只要能让我不再痛苦,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所以我理解你。”xǐυmь.℃òm
“但至少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份药本该是谁的。所有的药品都经过精心调配,那个人的疗效出问题,会影响他后续所有的治疗。”
医生认真地看着龙子炎。
然而少年只是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
他跟着护士往回走。两侧都是关着的门与无数拉上的小帘子,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龙子炎倒没有骗医生——不管这是不是切实存在的医生。那确实是他的幻觉。
这些话一半是为了套话,一半也是他想讲出那些故事。如果这人真的是医生,或许真的可以给他什么建议。
而他也从这段对话中听出一些东西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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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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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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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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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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