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楼里的设施与装潢风格算不上新,图书室也一样。墙皮在建成多年后早已开始龟裂掉落,露出一点水泥色的墙体来。
唯独那一角的颜色有一大块非常不自然,像是近期被重新大力地粉刷过,白得像是新买的本子一样。
而这本子的纸又太薄,以至于遮不住它下面过深的底色。就像在错字上涂了过少的涂改液再推开,最终下面的字迹还是能看得出来。
不过,这显露出的颜色并非与旁边剥落的墙皮中露出来的一致。不是水泥色,而是某种黑褐色。
整块痕迹高不足一米,形状有点像一个削瘦的山字,就是沿着这块深色的痕迹作了重新粉刷。而这块痕迹延伸下来的地面上,也有一块看起来较为深的印迹。与墙上的等宽,延伸出来约大半米的样子。
龙子炎的动作顿住了。
惨白的灯光投向那个角落,越发显得那块不同的色块突兀,像冰海中一座孤岛。
翻新,很多时候需要将所有东西都换掉。
本来已经是旧的东西,后期再怎么刷新漆、修修补补也是徒劳。想办法把它弄得跟全新品一样光鲜亮丽,费去的成本还不如直接买个新的回来。
就像一本已经写满字的本子,想要再记录些什么,就得费神用涂改液把原来的全涂掉。
是人都会选择去买本新的。本子而已,总有更新的,设计更好看的,能写更多的。
而旧本子上书写过的东西,无论是知识还是思想,总会随时间流逝一同过时。
像这里所有的书一样,最后的命运一定是被时代抛弃。
但张元让他来回收那个本子。
龙子炎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他做了件让看懂的弹幕全部大惊失色的事情。
他走到墙角那块深色的地方,坐了下来。
就那么坐在地上,坐在了那个色块旁边。
这一刻,所有之前没看懂的观众,都明白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所以那里的粉刷,是因为之前有尸体……?”
“面积比正常人类的面积要大一些,那个人在死后应该在那里……呆了很久才被发现。”
“我的天,小龙咋还坐在那里啊,快跑”
“怎么会这样?”
“可是她当时还在班群里发信息问有没有人住在附近的呀,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众说纷纭,龙子炎一条都看不见,但很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多害怕,至少没有二楼女厕所那样的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在发现这里之前已经去找过那些书。ωωω.χΙυΜЬ.Cǒm
害怕一样事情,通常是基于不了解。比如殡仪馆中的冻尸令人感觉恐惧,但如果是送别一位你曾见过——哪怕只是一面之缘,或者听别人提到过的人,心情就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到了这个程度,事情的发展已不言而喻。杨老师在班群里发那条信息时,她是真的被反锁在了这里。
没有人回应她的求助,暑假的时候学生也不返校,或许整栋楼的门都被锁了,没有人来。
她最后死在这里。
这个图书室平时大概没有太多人来,如果他没有猜错,杨老师出事之后,图书室应该就不再正常开放了。
事实上,以那些书上积的尘来看,它真正正常开放的时候有多少师生会来,也是个未知数。
龙子炎抱膝坐在墙角。
他这么坐了一小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线索。他转过头去平视旁边的书架,试图从中找到一本伪装成书的本子,无果。
张元想回收那个本子,短信中大面积的内容却是关于杨老师失踪的事,本子的下落一定和杨老师有关。
他来图书室是在暑假前,而杨老师发出的求救信息在放假露营的时候。或许她被困在这里的时候,看见了那本本子,而又出于某些原因,把它放到了不好找的地方。
但那会是在哪里?这里再小也有成千上万本书。想从这里面找出一本本子,无异于在做排列组合题时掰手指穷举,或许能做到,但很浪费时间。
为什么别人都去露营了,杨老师没去?
为什么杨老师要来到根本没什么人来的图书室?
为什么她明明能发出求救信息,但最后还是被困死在这里?
图书室禁止带手机,大概不是它本来就有的规则,而是因为杨老师的事情吧?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那些词不能在图书室提及。
龙子炎感到困惑。他其实隐约想到一点儿,但不是特别理解。
说到底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以前面临的人生最大难题是高考,现在面临的人生最大问题是活下去并找出根源。即使曾经与章北海或戴尔认识,终究没有深交。
他认识的对方不过是一个立体的“人”之中,作为“天选者”或者“守望者”的那张切片。
那个老师。
那个找了很多书,想要去更接近自己的学生们一点儿的老师。
那个可能不太懂电子产品,甚至连怎么学会都不太明白的老师。
那个家庭中好像遇到一些困境,与家人相处得并不是很好的老师。
她人生的最后时光,会在想什么呢?
他比旁边那个色块的高度要高一些,于是他想了一想又往外出溜了一点儿,从一个笔直端坐的章北海姿势换成一个坐没坐相的蔫儿坏姿势。
坐成这样的时候,他的目视高度终于与旁边那个色块……或者说杨老师死前的目视高度差不多了。
目光再投向桌子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平面上发现某个土黄的色块的一角。
龙子炎站起身向那个地方走过去,他将手伸到桌子的反面。这桌子某些地方的五金件有些松了,和桌子的边缘组成了一些小小的缝隙,正好足够把一本薄薄的本子卡在这里。
他收回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土黄色的本子,封面上写着两个字。
张元。
就在弹幕惊呼“厉害了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的时候,某种“咔哒”的响声响起。
不知是跳闸还是停电,图书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四下里阒然无声,直播间鬼叫一片。
龙子炎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不过他并没有往外跑。
一来他所在的位置在图书室的最里头,突然变黑正是眼睛最看不清的时候,这地方他又不熟,到时候要是一头撞倒了书架子,万一这东西直接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去把门堵死,那就芭比Q了。
二来他除了被任务所迫进入图书室外,别的一条规则都没有违反,这会儿跑路,岂不是官盐当私盐卖了?
就好比你在夜跑,前边刚好有个人。不知为啥他就加速了,你觉得很奇怪于是你也加速了,你一加速他就跑得更快了,你心想这哥们是要卷死你啊,于是你跑出了自己的历史最快,最后你发现你跟着他直接跑进了派出所。原来对方以为你是要抢他钱。
你一头雾水说你没有啊。他说那你跑那么快干嘛?
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也不要在运钞车旁边问别人手冻不冻,就是这个道理。
他甚至在黑暗中闭了一小会儿眼睛以尽快适应黑暗。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一点点光斑。
这窗帘虽然厚,却并不是百分百遮光的。图书室靠楼外的那一侧也有窗户,有一丝路灯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来。
龙子炎拿着张元的本子,沿着那光线,在黑暗中摸索着向窗边走。这花去他大概五分钟的时间,所幸中间没有碰上任何东西。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路灯的光线顿时照进来。不算很亮,但已经足够阅读。
就着那微弱的光,他翻开本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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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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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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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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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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