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没有回头。他也不需要回头。
那个声音不是少言寡语的弗拉基米尔,不是大胆外向的达雅,也不是沉着朴实的阿廖沙。
它听起来怪极了,但如果仔细分辨,其实也能听出来那不是单个人的声音,而是三个人在同时说话,只是声音神同步,像AI似的。
但众所周知,人的耳朵(假如两只听力都正常的话),是能分辨出声音来源的。其机理无非通过两边耳朵听到的声音大小来综合定位发声者的位置与距离,此处不再赘述。
故而利维坦就算不回头,也知道这三个人离他尚有十多米。
但这其实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其实是同一条声带发出的声音。
虽然它听起来像三个人,但实际来自一个位置。
也不是说三只毛子突然心血来潮玩儿叠叠乐或者怎样,因为能听出来发声的高度都是一样的——一个人从背后叫你和从背后二楼叫你区别很大,基本上回头的时候就知道该不该抬头去看二楼。
利维坦心念电转,微笑道:“很高兴能与三位重逢。”
“真的很高兴吗?”那个声音说,“你在黑暗中埋伏我们,又在我们将要进来的时候按住电梯,最后卡着时间不让我们在一小时到达之前上电梯。此刻看到我们仍然在此,你是否感觉畏惧?”
先前这事他们一直没有说,几个国家的观众都不知道三人为何要作此选择,中间又发生过什么事情,直播间中的议论就没有停过。
而今知道现在的状况竟是被阿妹国坑成这样的,顿时民众都惊了。
这也算是点爆舆情的一种方式——有委屈不要急着马上说。
先坐着被喷,等到找到对方正主,能有力反击的时候再一口气引爆。
反转之后,就会有很多原来觉得他们很极端而没有说话的人,立刻站到你这边。
情绪积累,事态反转,情绪爆发。
标准的炒热点流程。
与他们操作几乎一致的是,三人的国家几乎立刻就放出了在瞑幽洞里这几位天选者所属直播间的音频分析。
利维坦的呼吸节奏与其脚步声,以及电梯启动时些微的声音,正好就发生在三个人要拍门之前。
那时三人都在说话,以人类的耳朵是听不太见的,但机械与软件能分析出能捕捉到的最细微的声音波动。
因为毕竟没有画面可以佐证,所以如果刚开始就放出来,难免让人怀疑。
但此刻苦主已经在直播中发出了控诉,他们倒是立刻跟上脚步将内容发出来。
有危险,那就先让人民冲锋在前。
一时,他们似乎又占领了舆论的高地。
利维坦笑了笑:“好吧,说实在的确实有点畏惧。”
他耸耸肩:“毕竟被鬼跟在自己身后,是人都会有点儿怕吧。”
“你在诅咒我们吗?”
“不,我信任你们,”利维坦摊开手,“你看,按照你们的表述,我在瞑幽洞中使用了某种计谋让你们无法出来。按理说,时间到达一小时的时候,你们全部会被抹杀。但此刻你们出现在我背后,证明你们现在已是死者。”琇書網
自古出兵,都得扯个大旗,证明自己师出有名。
利维坦这一番话无疑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如果那三个人确实已经被他所害,那么现在背后的自然是鬼魂,他对鬼魂就不必讲什么礼貌道德与原则了(没错,这对利维坦而言是绝世利好)。
而如果那三个人是活的,证明他的行为并没有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首先这意味着对方在撒谎,其次对方也不能对他展开什么报复。
不然达雅之前还打过他呢!别人打他就行,他略施手段报复一下就不可以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套逻辑。
那声音道:“你大概以为我们死了,你在黑暗中作过的一切恶就都死无对证。但我们活着出来了,从地狱里出来了……尽管受了重伤,但我们已得到了治疗。利维坦,罪恶绝不能被宽恕。”
利维坦笑了。
他上次笑得这么开心还是在纸条副本里玩大乱斗的时候。
“我声明两件事。”
“第一,青天朗日之下,你们对我发动的任何攻击,在此都会被视为三个国家对阿妹你看国的宣战行为。打我一顿确实很消气,杀了我也能让我们的气运值下降一些……但你真的想让自己的家人承受那一切的后果?”
他眨了眨眼睛,尽管对方并看不到:“我进来的时候,毛熊国、白熊国与东卧国的天选者并不是你们三人。这证明你们的国家比我的国家多死过至少一轮天选者。哪怕你们像我们一样分裂过,那你们的气运值撑死了与阿妹国也只是平手而已。”
“第二,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与其想想怎么与我斗,不如想一下——你们现在,真的还活着么?”
“自然是活着。”身后的声音毫不犹豫地答道:“并没有新的天选者进来,我们也能正常地思考,你不要妖言惑众了。”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利维坦道。
“用不着你管。”身后的声音道。
“也行,那就庆祝一下规则怪谈好不容易干了件善事好了,记得要诚心感谢它哦,”利维坦笑道,“对了,给你们一个建议吧——记住自己现在的样子。对通关,或许会有帮助哦。”
很奇怪,他身后的声音这次竟然还真的没有跟上来。
对此,龙芯的评论是:“这厮还是跟之前一样心机深沉。”
“他的发言不止是在恐吓那三个人……同样也是把阿妹国放在火上烤。”
“以阿妹国那个思维方式,如果毛国方面因为天选者的事情真的做了什么,说不定会把利维坦的家人卖了。但他把话放在明面上说,阿妹国反而不好暗箱操作。否则他们的天选者预备役一定会心生恐惧,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为他们效力?”
与龙国不同,在这种消息不通的情况下,并不是所有人与自己的国家都能达成百分之百的信赖。
比如毛熊国的天选者相信自己的国家,却被辜负,以至于需要与NPC作交易。
又比如利维坦,甚至需要做局将国家给算计进去。
也就是利维坦本人的实力实在不弱,并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依赖于外界的提示。否则就刚刚这一句背刺,或许已经足够让阿妹国那边生出换人的心思。
人心善变,自古如此。
但显然,这次争锋的赢家,仍然是利维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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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追吗?”
“不追吧……最开始的时候打那一架还好说,现在真要对他出手,真的会引发局势动荡的。”
声音自言自语着。
“但他说要记住自己的样子,那是什么意思?”
“管他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在意他说的话?他只是一个路人罢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活下去不是吗?”
“我没有在意他!”
“你是后悔了吧?后悔最开始不应该和他发生矛盾吗?”
“不如说你后悔了吧,后悔支付了那所谓的代价?”
——那是快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你们需要付出代价。”会长说。
“代价是什么?”达雅问。
那个电梯只能容纳一个人,如果三个人都进去,就会关不上门。
利维坦是故意的。
他的时间卡得并不是那么好,却因为这该死的电梯的机制,切实地坑到了人。
规则怪谈也是故意的。
他们只能渐次进入,就像排着队步入棺材。
其实达雅上去的时候尚能看到利维坦离开的背影,她没有追,是因为在等她的同伴。
“我要索取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长笑了笑,“很多人早就将之丢弃,在这里它只会影响你前进。”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弗拉基米尔问。
“我只会说到这里,”会长道,“但至于具体要不要接受治疗,那要由你们自己决定。”
“没事,我先尝试,你们再——”阿廖沙说,可说到一半就被截断。
“如果接受治疗,那么三个人都要一起支付这个代价。”会长说。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
他们不是代表个人站在这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国家会蒙难。
理智,大义,责任,有些过于沉重的东西压在每个人心头。
那时达雅想起一些事情。
时间到的时候,是那两个人让她先进入电梯。在确定只能进入一个人之后,阿廖沙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弗拉基米尔说他老了,从头到尾没有与两个年轻人争过。
如果一切按照理智行事,他们应该在电梯口互相攻击到死,或者就互相出卖。
“行,我们接受。”达雅说。
会长点点头:“确认给出这样东西,交换‘生命’,是吗?”
达雅确认,然后会长打了个响指。
会长显然不是人。这一声过后,弗拉基米尔与阿廖沙的情况立刻就好转了。
三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再问会长的时候,他不肯再透露任何信息,只是催他们赶紧走。
很奇怪的是,在那之后,队伍里的气氛反而沉默下去。
他们仍然在说话,有时统一,有时不然。或许是因为一起经历过了什么吧,三个人好像能听到彼此的心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令人感觉自己不会有任何隐私。
最后大家都想,还不如来单人副本呢。
或者如果一定要在这里,一开始为什么要互相信任呢。
——不,重要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都要活下去。
这样想着,三个人往前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往溪水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虽然都否认这一点,但利维坦说的话毕竟还是对人产生了影响。
溪水可以倒映出人的模样。
只要不下水就好了。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说不定对未来真的会有帮助。
因为之前的副本中,都刻意地减少了镜面的设置。而殡仪馆副本的存在,又证明了一点——正确的自我认知对通关确实是有帮助的。
三个人这次没有太多争吵,只是低下头去。
随后僵住。
水里映出的,并不是正常的人形。
难以形容,无可名状,丑陋,畸形,诡异。所有这些词语不足以描述目前东西之万一。
它是那么令人厌恶。它是那么令人恐惧。它是那么令人作呕。以至于连整个令人愉快的自然环境,在这些东西的存在之下都突然显得只是一个虚假的布景。
而紧紧跟随其后的东西又是那么黑暗,很难说出究竟是这个“生物”还是后面那个东西更为糟糕。
他们付出了代价。此刻他们活着,他们当然活着,他们还活着。
生命存续,游戏不止。但那之外呢?他们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什么将他们变成如今的怪物?他们还能离开副本吗?如果能,那么离开的会是什么?谁会被判定成主体?主体之外的又将如何?
这种形态的生命,真的应该存活?在这里?陆地与山脉看起来不应该是它的家——不应该是他们的家——不应该是它们的家
生命存续
活下去
水面泛起涟漪。
溪水是很浅的。看起来最多不过到人小腿的程度,可当“三个人”一步一步迈进水中,他们看起来更像在步入深海。
名为泉,看似溪。
实则无边无际。
水体将人影淹没。
拥有着某种意志的最后的“人民”,你可以说他们死于与大洋彼岸对手的对抗。
但他们终归亡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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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有读者反馈说三个毛子天选者在幽瞑洞里他们的国家没有给他们发送提示这一段不太合理。这里统一回复下。
山洞中间那一段完全是黑暗的,就算发提示,也只是让他们进入黑暗而已,并不能准确地指引出来进入黑暗之后怎么走。而在多人副本中,三个人已经组队了,这条信息具体由哪个国家发,是需要经过非常多的人商量与讨论的,并不是大家想象的“娃丢了,三个家长碰面,划拳决定其中谁报警就行”。
写在小说里是一章,实际发生也就十来分钟,这点时间连周一校长讲话都不够。何况得先有人摸出去了,确认这条路真的是安全的才能开始讨论,所谓的知易行难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最后的结果反直觉,是因为体系太臃肿导致的效率低下。
当然也会有人说,啊那当然是发了再说,管那么多干嘛?这……黑暗森林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朋友。不出问题还好说,出了问题锅全是你的。
最后,关于这个悲剧的成因,我确实可以举更现实的例子,但是发不出来的。其实也不需要我举,同样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发生么?人为什么会怀念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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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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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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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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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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