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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少年的眼睛如梦初醒般瞪大了。
杂物间很小,那两人离他本来就只有数米之遥。龙子炎说出那话的时候,少年额前柔软的刘海已经被球棒挥出时扰乱的气流吹动。
金属制的球棒很重,非常重。用双手举着,从高处砸下,其势万钧,虎虎生风。
——因而,它被人仅凭单手制住之时,才让人更为惊讶。
少年仰头看去。他的眼眸晦暗而混乱,里面映出男人狰狞的脸,货架上那些久开不败的虚假白花,还有房间里没有洗净的血。
“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不是吗?”龙子炎说,“不要给他们留下反击的机会,拿走它。”
下一秒,球棒在男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被少年反手拔出。
他曾尝试着握紧,但结果只是手掌心的皮肤都被擦破。对方夺走他的武器,就像大人从小孩子手里拿走一根不会买给他的玩具球棒那样轻而易举。
——这学生模样的孩子到底哪来的?为什么夜里突然出现在殡仪馆,又撞破他们清理现场,还能单手招架他的攻击?
来不及多想,男人握紧拳头一拳冲着那张脸揍过去。
不是思考的时候了,这回不是这小孩死,就是他们亡。
少年的一只手仍被球棒占住,那角度根本来不及抵挡。另一只手至今也只是无所事事地垂在身侧。
确实会有力量很大的人,但人的身体是脆弱的。
再强大,被打中要害也会死;再权势滔天,烧完也是一盒灰烬。
然而这一击仍然没有奏效,甚至连他额前的碎发这次也没有吹动。他的手掌只是抬起来竖在那里,已经止住了大叔那用尽全力的一拳。
连同那修长的手指都没有任何颤动。仿佛被打的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某种厚重坚硬的山岩。大叔本人反而是受到了反震之力往后退了三四步有余,一脸的惊恐。
“还有一个。”龙子炎提醒道。
那大叔的另一同伙正从架子上取了一根他们平时用来扒灰的钩子,向前扑来。
该钩子是用来在灰堆中寻找一些不会被烧化的金属物品所用,有两指粗,金属制成,钢筋一般黝黑发亮。尖端又很锋利,非常适合用来钩走一些丧主忘记取下来的戒指之类的小件首饰。
他就用这钩子朝这平白无故出现的少年头上打去。
在那相向而行的短暂片刻中他看到少年的眼神。
看到的瞬间,直觉已经告诉男人他的攻击不会奏效。尽管这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没有任何逻辑。少年的眼神不凶狠也不冷酷,里面没有藏着一头狮子。
那只是某种不针对他的悲伤,还带着一点茫然,虽然转瞬即逝。
男人不知道那茫然消失的原因,他也听不到旁边某个真正的少年说出的那些话。
“你看,他们其实打不过你……只要你反抗,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他们会跟你说,事情要照他们的规矩来。你不听,那么你就是错的。他们就会欺负你就会攻击你,让你恐惧让你痛苦,用尽一切手段让你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
“不要相信他们啊。”龙子炎说,他看着那个茫然地招架着的自己。
他说:“不要向那些家伙低头。”
“你的每一次沉默与退让,都是在告诉他们,他们还可以继续欺压你。”
“你活着的时候,没有天理,也没有王法,更没有报应。”
“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吧。”
“现在你拥有审判的力量了。”龙子炎说,有些透明的虚影中,他的表情坚定冷肃,“——你已获得允许。”
龙子炎看向少年,看着他将球棒与铁钩都弯成麻花,扔到门外。
有些时候人拥有远超自身认知的力量,可如果不意识到自己的那份异常,那么到死都只会被动防御而已。像被驯养的老虎,成为更强大力量的玩物。
在“祂”的眼中,全蓝星是否都与这人差不多?
被动接受,迟早会被同化与吞没。
“攻击他们,阿强。”龙子炎说。
少年一掌击出。
他自己没有感觉,然而间中的空气在巨大动能的压缩下出现恐怖的爆响。
这就不是先前大叔那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徒劳无功的攻击了。少年的面容是冷漠的,配着他那张好学生的脸看起来仿佛人畜无害——实际上出手的力道实际上堪比一辆卡车!男人登时倒飞而出,撞倒路上的水桶,水漫了一地。他本人被拍在少年对面的那堵墙上,无力地滑倒又坐下。脑袋耷拉下来,不知生死。
而剩下来的大叔心生惧意,趁这机会从旁边绕过去想要逃跑,却被处理完那男人的少年抓个正着,揪住了他衣服的后领。
“琛哥,你要去哪里?”阿强问。
至今为止,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杀死自己的人说话。
这个称呼一出口,大叔真真切切发起抖来,身材看起来都小了好几圈。
整个院子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其他人要么叫他韩琛要么叫阿琛。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在这之前他一直这么坚信着,所有人都这么坚信着。坚持善良或者原则没有任何意义,任何聪明人都该在进入社会后迅速意识到这一点,这样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社会人。
人生是一场游戏,你想玩得开,就要遵守所有人约定俗成的规则。习惯不了的就该被这世界淘汰,像傻强那样的傻子,被人嘲笑,失去一切。
傻强是活该。死了就死了,不会有谁来给他伸张正义。
可如果死者会苏生,如果因果有报应,如果轮回有定数。
如果那些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家伙开始学会报复。
如果作下的恶终将被偿还,那么——
恐惧爬上韩琛的脊背。
他听到下一句话。
“琛哥,我同你说过,做坏事真的是会有报应的,你记得吗?”
韩琛抖得像筛子一样。拎着他衣领的那只有点冷的手已经松开了,他也不敢走。
脚步声响起,少年转到他的面前来。
“你把那女孩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
“东郊有人要给早死的儿子找老婆,”韩琛的声音都在发抖,“有钱人来的,出了大价钱……都是阿孝找的,他上门搬尸的嘛,路子广。我只是负责搬运,你都看到了,车都是他开的。我根本连路都不认识,不关我事的。”
“你没有家人吗?”少年怒道,“那个老人多难过,你们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是咯,我也这么怪阿孝,”韩琛说,“其实好多事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么绝。你说是不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嘛,他这样迟早会出事的。”
“那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少年问,声音都抖了,“为什么……要害人。”
“不怕跟你说,我真是天天晚上都做噩梦。梦里都是那些人在哭,但是我醒来就听到我儿子在哭,他喊饿。你知道的,我儿子才两岁嘛,老婆要带孩子又没有办法出去工作,全家只靠我一个人。”
这人絮絮叨叨地说得天花乱坠。求饶讨命,又是赌咒发誓又是指天喊地,言下之意无非指他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打工人,工资太低了,想给家里赚点钱过日子。
总结起来就是,他良心也不安,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被逼无奈。
少年脸上都滑过了一点同情与茫然,但还是拿了一扎绳子,让韩琛和他一起将阿孝抬到接待大厅,然后又拿出绳子来将两人都绑得动弹不得。
这绳子或是为了某些地方抬棺所用,以麻织成,粗糙结实,系上就别想轻易解开。
拿这东西的当口他看到自己的尸体。能流出的血已经流尽了,看起来是一片失却生命的惨白。其实如果这时候去摸,那具身体仍然是有温度的。
可是它仍然是“死了”。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
阿强虽然不聪明,总也知道这件事。死是很难过的,为什么大家都要死。为什么一个人要让另一个人死。
“你要去向那些死者的家属说对不起,说发生了什么事。”少年说。他的声音在发抖,这时候他想起来只有他是没有家人的。
他死在这里,连为他筹钱火化的人都没有,也不会有人给他设灵堂,在他的遗照前头哭。哪怕只是一个夜间巡逻的保安,在殡仪馆工作也总会见到很多悲欢离合,偶尔也会有人死得很冷清。琇書網
“好好,我知道,”韩琛如蒙大赦,“我一定去。我会和他们说清楚那些人最后的去向,赢得他们的原谅。”
龙子炎挑眉:“问问他,他还记得每个死者的去向?”
少年依样问出口来,韩琛便道:“我……阿孝有记录的,在个黑皮的小本子里面,就在他车右前门的格子里放着。”
不消多说,一人一魂自阿孝兜里摸出车钥匙,便反身去车里头拿了这本子。
本子只有巴掌大,已经快用完了。也没有记载日期,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干这样的勾当。但只看本子上记载的部分的话,这些年至少有数百个死者去向了他们本不该去的地方。
有人是被不想火葬的富户买去代烧。有人是被要给逝者结亲的买走,甚至一次性买走好几个,不知是否梦想在阴间过起左拥右抱的日子。有些写了一个“冰”字,不知道什么意思。
更多的,被买走之时没有备注任何原因。
在无市,如果生来贫困,连安息的权利都不配有。
这些死者在自己家里,或许本来也是被宠爱的孩子,被敬爱的长辈,被深爱的伴侣。在黑市上,只是明码标价的商品。待他们的亲友好不容易凑齐钱来接他们入土为安,得到的只会是别人的骨殖。
那些对逝者的感情与思念在虚无中流向错误的方向,想说的话再也传达不到。
阿强翻完那个本子。他沉默着将本子放到一边,又一次哑着嗓子说:“琛哥,这样真的是不对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的,”韩琛说,“道歉咯,我之后会道歉的,一定会。”
龙子炎看向这男人,眯了眯眼睛。他突然道:“不是说明天就发工资吗?问问他你的工资在哪里。”
阿强不知其意,跟着问了。韩琛一时卡了壳,支支吾吾道:“这、这个嘛……”
“或者找谁领?”
“啊……阿、阿孝!”韩琛如梦初醒,立刻道,“阿孝!临时工都是找他领的!钱都在他那里!”
少年点了点头,向龙子炎在的方向投去一个征询意见般的眼神。显然,他以为这是真的。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对他们做的吗?”龙子炎说。
阿强摇摇头。
“这样就够了?”龙子炎问。
阿强露出有点苦涩的笑:“我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少年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瞬,像是掉线了一样,但旋即又恢复过来,友好地、还带着一点儿歉意地向着韩琛笑了笑,然后他离开了房间。
韩琛心想,要是把他俩都放在接待大厅吹一整晚的风,当然不算是很好的结果。第二天早上来上班的人开了门,大概会吓一大跳。
不过也没事,这事其实所有人都略有耳闻,心里也默许的,给点钱就能解决。
傻强还是好忽悠。
这样胡乱地想着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归来。
不知为何,那穿着校服的少年身上多披了一件外套。
那是一件黑色的工作服。殡仪馆的指定颜色,不显脏,更庄重严肃。
他甚至从杂物间里拿出了一双一次性白手套戴在手上,看起来就像是要申请来这边打工一样。说起来这少年身上的校服也不属于无市的任何一间学校,大概是从什么别的地方逃学过来的。
这种离家出走的小孩也是三无人口,消失了没人知道。傻强能附在他身上,或许是因为两人这方面很像?
韩琛这样胡乱地想着,突然看见少年的手向旁边的架子上伸去。
那一格的最外边,放着一把用来划开封箱胶的美工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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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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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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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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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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