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递来一杯热茶:“往常只有春天才会下暴雨,现在都入夏了,这么大的雨实在罕见。”
贺丰宝站在窗前看窗外雨景,嗯了一声:“让我想起了那年的大雨,差点淹了半个西河。”
“贺队说的是15年那场吧?那年我还在读警校呢,香溪涨水,半夜一直淹到了宿舍楼,我们整栋寝室的男生都下去帮忙排水。哦,我还记得,每栋宿舍楼前的宣传栏上都会贴历届优秀学生的照片,我念书那年上面贴了您和一个叫林清执学长的照片,当时好多女同学都想考到西河支队做您同事呢。”
“是吗?”
警员:“虽然那位学长履历也很优秀,但相比起来您更帅一点。”
贺丰宝回忆起林清执那张英俊的脸,又想起他墓碑上的照片,笑了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那位学长毕业后去哪工作了?你们读书时被喻为警校那一届的双子星,但后来好像很少听说关于这位学长的事。”
“就在西河支队。”
“我们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贺丰宝目光下沉,望着院里那棵挺拔但缺了一半的白杨树。xǐυmь.℃òm
那年春天被雷劈掉的树杈留下了粗粗的一道疤,被雨水一打,陈年的灰尘消融,露出了掺白色的木色。
他嗓音平缓沉定,听不出悲喜,却有种混沌的力量:“几年前,因公殉职。”
“这太可惜了。”警员问,“是因为什么?”
外面的人敲门:“贺队,提审王勇的时间到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贺丰宝拍了拍警员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
审讯室。
虽然道上都叫一声勇哥,但王勇是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平头平脑,光看样子很难将他和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联系起来。根据赵龙胜提供的线索逮捕他后,这已经是第八次提审了,前几次他也吐出了不少东西,对警方侦破西河市的人口贩卖组织有不小的帮助,但关于“老金”的事,他一直咬死不知。
如果说王勇是混道多年的老油条,那贺丰宝就是油里比他滚得更久的经验丰富的油炸糕。
他那点心思无从隐藏,贺丰宝只要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有东西瞒着警察。交代了一部分也是交代,交代了全部也是,但他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个字,背后的原因只可能是代价太大。贩卖人口或许会让他吃上几十年牢饭,可关于的老金的事一旦被查出来,可能就不是牢饭那么简单了。
前七次提审,贺丰宝没多说,只像无头苍蝇一样反复询问他关于老金的事。
王勇不说,警察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继续收押,他以为这次提审也一样。
贺丰宝坐在桌前玩笔,目光淡淡略过他身上。
他进来坐了十多分钟,一句话没说,就在王勇等到犯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金富源已经抓到了。”
王勇表情出现片刻的凝滞,随即问:“金富源是谁?”
贺丰宝:“你可以继续装傻,但金富源可是全都交代了,他说跟你合作很多年了,根本不是你嘴里的不熟,什么只知道他叫老金其他一概不知都是狗屁,你们私下里可有不少往来呢。”
一旁的警员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贺丰宝满口跑火车的时候神情总是格外的正直,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金富源、器官、小东山、霍家。”贺丰宝唇角勾起笑来,“我没说错吧?”
王勇一开始平静的表情渐渐凝重,坐姿也由懒散靠着变得开始不安起来,贺丰宝说:“今天提审你不是为了问东西,是和你说再见的,审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了,离开前和你道个别。说起来可惜,王勇,你本来有机会戴罪立功的,现在看来金富源比你更聪明,最起码他知道为自己考虑。”
王勇不说话,贺丰宝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递给警员,起身走了。
王勇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背影,似乎在试探,等到贺丰宝真的离开审讯室后才出现了一丝慌乱。
“贺队。”警员追上来,“你怎么确定王勇之前有所隐瞒,万一他确实不知道金富源的底细,那不就露馅了?”
“如果王勇真不知道,那他对我们就没有用处,露馅就露馅,要是他知道,诈一下也没什么。况且器.官买卖这么大的事,对方可能和完全不信任的人交易吗?我信王勇对这事知道的不深,但要说一无所知,那就是鬼话连篇了。”贺丰宝说,“这些天别理他,给他时间清清脑子,金富源这条线还得继续去查,他是关键,只要找不到人,这案子就没法继续下去。”
门外有警员急匆匆跑进来:“贺队!贺队!”
“大惊小怪什么?”
窗外闪过一阵惊雷,轰然炸在耳畔,一声雷后,雨声更清晰了,哗哗地冲刷着大地。
刚进来的警员说:“今晚雨太大,刚刚香溪涨水,现在城南低洼处的部分堤坝已经淹了。”
贺丰宝看他的目光像看个傻子:“你看这事儿像是归我管吗?”
“不是让您去处理的。”警员气喘吁吁地摆手,“市政工程早就派人去抢险了,周边群众也都疏散了,但是在抢修中发生了意外,一个叫吴新立的工人受伤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在抢救的过程中,医生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递来一个手机,很低端的牌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医院本意是想用手机联系他家人,但是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就直接报警了。”警员说,“和您几年前办过的一起案子有关,您自己看吧。”
*
如果从城市上空看,西河的天空一定被阴云笼盖得没有一丝缝隙。
离开油灯街时天气还算好,到达小东山时,雨大得盖住了整面车前玻璃,几乎看不见前路。
双喜刚才追着江易,非要上车跟他一起来,此刻正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拿抹布擦窗上的水帘。他缩回来时,衣服已经被淋透了,不停朝座位上渗着水,雨水冰凉,他冷得牙齿打颤:“阿易,如果没有急事明天再去吧,雨太大了,两边山壁又高,万一滑坡了怎么办?”
江易没有作声,车子在山路上慢腾腾行驶着。
夜深时分,小东山灯火全灭,偌大的园区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静里。
江易在路边停车,将车钥匙丢给双喜:“我进去了,你把车开回去。”
双喜头上顶着一条白毛巾,傻愣愣地问:“你去干嘛呀?”
这样罕见的气象,江易却执意要来小东山,哪怕双喜再傻,也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做,可江易向来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把话藏在心里谁也不说。明明坐在同一辆车里,双喜却觉得和江易之间隔着千万重山,总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江易目光直视前方,却被模糊的车窗挡了回来,望不到更远的地方。这样的暴雨和那年春天如出一辙,雨水一样瓢泼冰凉,眼前也同样是茫茫夜色,小东山的夜景似乎和庆祥棺厂的残影重叠到了一起,许多年后依然历历在目着。
“二不是二,是兔耳朵。”他喃喃自语。
双喜:“什么?”
江易闭眼靠在驾驶座:“我怎么以前从没想过。”
“你现在回去,别说今晚来过这。”江易拿起后座的工具包,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下了车,双喜想也不想跟着下去。
“阿易!”他追上去,拽住了江易的伞把,“你能不能别这样?”
江易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双喜以往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显而易见的怒意,他也不敢对江易发怒,但今晚似乎是点燃了压在心底许久的不满的引线,眼珠子瞪得铜铃一般大,红赤赤地盯着他:“我是不聪明,但我也不傻,虽然不知道你最近总来小东山做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你跟我说,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
“我可以!”双喜执着地堵在他身前,“别把我想得太没用了,刚才吃宵夜的时候你还说以后要帮我找父母,既然你可以帮我,我为什么不能帮你?江易,就算你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你也至少把我当个人吧,别这么无视我。”
江易眉头拧了拧,他将伞从双喜手里抽离,转身就走。
双喜没打伞,几乎一瞬间就被暴雨从头到脚浇透了,他跟在江易身后,瘦小身形在这滂沱的雨里看起来更单薄了。
江易停下脚步,双喜很少有这样执拗的时候,见他回头看过来,朝他笑笑:“就带我去嘛,就一次,啊?我不捣乱,也不给你填麻烦,你去小东山不是干好事的吧?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把我撂那,自己先跑,我来替你挨打。”
江易甩不掉他,双喜像个尾巴一样粘在身后,他也没法做事。他想了想,说:“我要去一趟东区行政楼顶的办公室,东区的家属区有人住,所以供电系统是开的,监控一直在运作,你帮我去保安室缠住保安,别让他们注意监控。”
楼顶的办公室是霍璋的,双喜没问他去做什么,一口应下来:“可我怎么缠住他们?”
江易递给他一副扑克,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双喜攥着扑克牌,回到车上把头发擦干,慢腾腾地将车开到东区门口。
保安室灯火明亮,他下车后故意在雨里淋了一会,披着衣服冲了进去。他狼狈得像只落汤鸡,进到屋里就浑身发抖。几个保安正在玩手机,投来疑惑的目光,双喜说:“我是霍先生的司机,我师傅是何通,你们应该知道他,我师傅之前过来的时候落下了东西,我来帮他拿。”
保安怀疑地看着他:“这个时候来拿?你要找什么?”
双喜说:“我师傅那人小气得很,前两天惹他不高兴了,他专拿这种天气整我呢,这不,我刚把车开到门口,就在车座的夹缝里找到了。”
他举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打火机:“就这个。”
“那你都找到了还在这干嘛?”
双喜笑得谄媚,并不好看的脸上皱起了几层干皮:“这雨太大,我来的时候山路积水了,现在下去危险,我在这避避,等雨小点再走。”
见保安没说话,他小心翼翼坐在门口的板凳上,衣裳朝下淅淅沥沥的,不一会就在脚下积了一滩水。
*
江易从围墙的破口处进了东区,路两边的路灯亮着,显得夜不那么漆黑。
他将伞留在了外面,套上包里的雨衣,拎着工具包朝行政区的主楼走去。他曾进过一次霍璋顶楼的办公室,在正对着办公桌的墙面上,挂了一副完整的小东山地图,也是他在小东山见过的唯一一幅。
虽然双喜进了东区的保安室,但江易一路上还是小心地避开监控,一直走在小道上和植物的暗影里。从进小东山起到现在,他看似每天无所事事,实际上已经把园区里每一条路,每一栋楼的位置都走过了。
工具包里的工具一应俱全,江易撬开了主楼的大门,乘电梯上了顶层。
自霍璋搬进来后,小东山的一切都还在重启之中,他很少在这办公,因此里面物件并不多,办公室的玻璃门也没上锁。
江易推开门进去,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套桌椅和电脑,墙上挂了一副巨大的地图。
他打亮手电,站在了地图前面。
451612,从前将那六个数字当做是某个密码,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乱想,这些年下来没有一点头绪。他早该想到林清执不会那么蠢,留给他一个无法破解,甚至都不知道用来开启什么的数字做密码。
二不是二,是兔耳朵,今晚宵夜摊女孩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林清执留给他的数字未必是密码,也许是图形,再或者,也许是一副加密过的地图。
江易将手电的光亮打在地图上半部,小东山的北区虽然是四区中面积最小的一个,但占地依然广阔,道路复杂,几十栋高矮不一的楼林立在不同的路上。北区是独立在外的区域,一共四个入口,江易视线落在最北端的四号门上,目光凝住。
由四号门进入北区,眼前的路分为两条,一条朝西南,一条朝东南,延伸成一个倒扣过来的“V”字。
V字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但在罗马数字里,它代表着另一层含义。
——数字5。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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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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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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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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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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