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春日失格>099
  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上去,赵云今正倚在墙边等他。

  这些日子她总深夜上门,小屋的灯直到夜半才灭,江易已经习惯了夜夜笙歌的日子,恍然间想起赵云今已经几天没去了,不见时还好,一见浑身上下都发燥。赵云今刚洗了澡,身上沐浴乳散发着潮湿的甜味,她睡裙布料不多,半遮半露勾在腿根。

  “我等了你一晚上。”

  “手机没电了。”江易拦腰将她抱回屋里,赵云今顺手勾住他脖颈,下巴顶住他肩膀,轻轻舔他耳朵。

  江易的呼吸瞬间就被撩拨得重了,他抱着她倒在床上的被子里,赵云今却不让他压着,翻身起来。她将头发别到耳后,俯下身吻他,她的吻缠绵温柔,没有唇边时刻弯起的假笑,也没有虚与委蛇,唇齿间仿佛交缠着无尽的缱绻爱恋。

  江易还要继续,却被她轻轻推开。

  赵云今坐直,静静凝视着他,侧脸被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映得透亮。

  她松散的头发柔软地垂在半腰,在这清明的月色里不见了平日的妩媚,整个人罩在股恬静温和的气质里。江易记忆里的赵云今或妖娆或俏皮,但从没见她这样柔顺安静过,她身上仿佛多了点什么,那是种连江易都说不清的东西。

  赵云今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她抽出梳妆台上的一个小盒,从里面倒出一枚钉子来。

  “四年前他的尸体火化,我在焚化炉前站了两个小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到一具冰凉的尸体再到一捧白色骨灰,除了这枚钉子,他什么都没留下。制钉匠说这钉子是用来钉棺材的,我问过医生,一枚钉子打进腿骨还要保证骨头不被砸得粉碎,人力很难做到,只能是机器压进去的,我在庆祥钉厂找到了做棺材的机床,也检测出了指纹和血液。”

  赵云今从抽屉里掏出两页纸:“这是我在霍璋书房电脑里查到的名单,一份是推测的林清执死亡日期当天松川药厂派去小东山提货的人员,一份是当天留守小东山值班的人,我在这两份名单里发现了很多巧合。”

  她说得很慢,视线一直落在江易身上,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盯着吊顶的水晶灯看。

  “乌志、孙玉斗、韩巴,还有金富源,他们都出现在这两份名单上,落到现在的境遇也都和你脱不了干系。我把小东山那份名单拿给双喜看,他告诉我,其他人不熟,但名单上一个叫宋军的男人他认识,宋军两年前和你玩得不错,你常带他去油灯街,不久之后他就感染上艾滋回了老家。”

  “五个人。”她说,“我记得你房间桌上有五朵从来不清理的蔷薇花,你说那是倒计时,既然是倒计时,那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朵花……”

  她问:“是谁?”

  江易坐起来点了一根烟。

  赵云今打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将他指尖的烟雾吹散。

  “贺丰宝来找过我,这些年警方一直没放弃追查,现在已经掌握关键线索,只差一个人了,你把金富源弄到哪去了?”

  江易一直没说话,一根烟抽见底,又续上一根。

  “贺丰宝送了我一束玫瑰,我才想起来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二岁。”赵云今望着那束被她插在桌角的玫瑰花,轻声说,“这些年在霍璋身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过得已经不知道年月了,以前是逼不得已,现在尘埃就要落定,我也累了。”

  “阿易,把金富源交给警察,剩下的事让他们接手吧。”

  江易沉默了很久,问道:“然后呢?”

  “就算警察查出了真相,然后呢?把他们收监投牢,在里面好吃好喝过完一生,又或是给一针不痛不痒的安乐死,早登天堂?我从来不信有轮回炼狱,死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大的解脱。”

  他面容很平静,像极了风雨前夕无波无澜的香溪水面,可水面的平静下总是掩藏着汹涌澎湃的波涛,潜藏在暗处无人能窥见的深底。

  他说:“你既然知道了那些事,就也应该知道,我手上沾的血已经洗不干净了,把金富源交给警察,我呢?”

  他话问得淡然,但内容却字字凌厉:“你要把我也交给警察吗?”

  赵云今不语,浅淡的眸色里晕染上深邃的情绪。

  “云云。”江易抬眸望着她,“别再继续了,重逢第一天我就说过,要你离霍家远点,这浑水我一个人趟就够了。有些事我一定要做,也只能我来做,我必须亲手了结了它。”

  “为什么非要是你?”

  江易又陷入沉默,低头抽烟。

  金富源一旦落入警方手里,江易这些年的所做作为一定无法脱罪。可金富源不交给警察,相当于大好的线索戛然中断,警方长久的努力也就此白费,只能寄望于江易,可江易对她讳莫如深,过往与这些年的种种一概不提。

  两种结局,全在赵云今的一念之间。

  她触弄着花瓶里开得正艳的玫瑰,静了许久,低声说:“你走吧。”

  她背对着窗外的月光,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江易也不想看清楚。

  如果赵云今是他用尽满腔少年热血捧在心尖上的爱恋,那林清执则是他奉若神明般,向光的信仰。他们把他热血浇灭,将他的信仰打碎,让他往后余生的前路又回到一片漆黑。他放弃了所有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原本就不该有牵挂。

  “以后别再来了。”

  江易抬起头,隔着袅袅的烟雾,看见赵云今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柔软的神色,但那也只是稍纵即逝,他再看时,她又笑得没心没肺了:“总是这样露水情缘一起过夜,说不定哪天就被霍璋知道了,我还要待在他身边,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

  “你离开他。”

  “我怎么离开?”赵云今低垂着眼眸,漫不经心说,“警方不知道你的存在,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一起案子的成败交付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为贺丰宝当了这么多年线人,只要一天没有结案,我就不会走。”

  江易指尖的烟烧过一半,他却没有再递到嘴边,长长的烟灰掉到地毯上,他伸脚踩灭。

  他起身朝外走,经过柜子时瞥见上面放了一个长条形的塑料纸,他拿起来看,是装验孕棒的袋子。xǐυmь.℃òm

  他将手里剩下的一截香烟按灭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的卫生间。

  刚丢过垃圾,袋子里只有一根细细的验孕棒外没有别的东西,他捡起来,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两条红线。

  江易静静盯着那瞩目的红色。过了很久,他回头望,赵云今捻着瓶里的玫瑰花,花瓣七零八落地洒了满桌。

  “这是霍璋的孩子。”她笑着说,“与你无关。”

  从以前起赵云今就厌恶避孕套的橡胶质感,不准他戴,避孕全靠事前吃药,江易以为这次也一样,他没想到赵云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敢拿孩子的事开玩笑。但当她嘴里提及霍璋时,他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霍璋从前问过,一块蛋糕要怎么分才能吃得最多,他的回答是开源节流,截断乌玉媚这一条显然没有满足他的贪婪。

  霍璋想要的比那更多。

  那天夜里赵云今突然上门也有了解释。

  她的柔,她的热,她的吻,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对他的爱恋和情感,而是另有所图。

  他嗓音嘶哑:“你用这种方式替霍璋争家产?”

  赵云今从未在江易脸上见过这样澎湃的怒意,他的眼睛和神情里的每一寸都蕴着沸腾的火焰,快要将她整个吞没了。但她依旧笑容不减:“既然是霍璋的孩子,替他争家产是应该的。”

  那截验孕棒在江易手里咔嚓断成两半,他走过来,一把拉住赵云今将她抵在化妆台上:“这是不是霍璋的孩子你最清楚,要是霍璋有这能力你也不会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没有孩子。赵云今我告诉你,你平日里怎么胡来我都不管,你利用我我也可以不在乎,可你利用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算什么?现在霍璋需要这个孩子来分遗产,但那之后,你觉得霍璋容得下他吗?”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霍璋容不下的人就是我了。”

  “赵云今!”江易攥着她手臂的力道几乎将她骨头捏碎,“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恨不能化为利刃,将她的心肺剖出来,看看里面流淌的血是什么颜色。

  赵云今回视他,眸子里情绪淡淡的,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掀起一点波澜,仿佛这世上没有东西能让她在意和留恋,江易恨极了这样的赵云今,单薄得像个没有灵魂与爱的傀儡娃娃,让人看不见她真实的内里,从以前到现在,都恨极了。

  赵云今仰头,能看见的只有江易冷硬的下颌角,她伸手触了上去:“和你一样,有些事我也必须要做,你说会亲手了结它,可你拿什么让我相信?这不仅事关我哥,更关系到我父母,我妈妈失踪时戴的玉佩现在就挂在乌玉媚的脖子上,你什么都不肯说,又要我把这一切都交给你,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做到?”

  “阿易,我们都是从小寄人篱下长大的人,有些道理你比我更明白。”

  “别人永远不如自己靠得住,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么心疼我,这些年我怎么还会待在霍璋身边,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江易阴郁的目光一刻不离赵云今冷静的双眸,他静了很久,缓缓松开手。

  在他临出门前一刻,她开口了:“我赵云今不是什么男人的孩子都愿意生的。江易,他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

  她平静地说:“我会保护好他。”

  *

  霍宅灯火通明,直到夜深都不停歇。花园里正在举办一场晚宴,盛装出席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游走在花园的每个角落里,喷泉前霍璋请来的乐队正在鸣奏,轻快的乐曲悠扬在这片热闹空地上。

  霍璋被保镖推着,坐在人群中央,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西服,看上去温柔又贵气。

  双喜第二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终于能堂堂正正走进来了,他身上虽然穿的还是上次那件地下通道买的阿毛尼西装,但举止间已经从容了很多,端酒夹吃的丝毫不乱,早没了当初的土包子模样。

  他望着不远处霍璋身边的女人,又看了看霍璋,对江易说:“真没想到啊,赵小姐居然在这节骨眼上怀孕了,霍璋为了庆祝这个孩子搞得大张旗鼓,生怕大房和三房那俩母老虎不知道似的,这下霍家可有好戏看了。”

  站在他身边的江易依旧是平常那副打扮,T恤球鞋和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双喜没有再像当初那样劝他换衣服,因为他发现江易身上的气质不会因为穿着而改变。无论他站在哪里,身穿什么,骨子里都有股抹不掉的阴郁和戾气,就算西装革履,也一样格格不入。

  “阿易,昨晚我又去阿盈那了。”

  双喜去阿盈发廊找小姐不是什么秘密,有时玩得开心了还会和江易分享哪个小姐活好。

  江易敷衍地嗯了声,目光一直落在赵云今身上。

  有人来敬酒,霍璋替她挡开,将她朝自己怀里拢了拢:“她有身孕,不能喝酒。”

  “霍二,你不给面子。”端酒那男人正是曾经在宴会上给赵云今递名片的,他笑得不怀好意,“宴是你摆的,人是你请的,不能喝酒叫我们来做什么?”

  霍璋淡淡地笑:“本来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但父亲病重,需要点热闹的事给他冲冲病气,云今碰不了酒,我替她喝。”

  旁人笑道:“霍先生真的很宠赵小姐。”

  “阿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双喜在江易面前挥了挥手,才将他视线拉回来。

  “你说什么?”

  “我说昨晚去阿盈发廊的时候遇见九爷的人了,不过我在屋里,他们好像没看见我。”

  “九叔的人去油灯街做什么?找乐子?”

  “才不是呢。”双喜说,“之前我去的时候你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叫燕子的,你还记得吗?昨天他们去也是打听那个燕子,阿盈说她几个月前就回老家了,他们还跟阿盈要了燕子老家的电话和地址。”

  江易蹙眉,双喜问:“这燕子是谁啊,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上心。”

  江易摇摇头,没说什么,他再一回头时,原本站在花园中间的赵云今却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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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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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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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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