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极轻的落地声后,她更加确认了,来的一定不是裴阙。
“是谁?”安芷慢慢挪到了门边,正打算冲出去喊人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妹妹,是我。”安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一身黑衣,胡子邋遢,与两年前比,五官更立体了一些,也更黑了。
看到站在眼前的哥哥,安芷眼眶立即红了,这么些时间的委屈,都在这一会化做泪水涌了出来。
“别……别哭啊。”安旭慌了,“是不是哥吓到你了?”
他摸着胡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穿得衣服,确实不大好看。
安芷抬手擦了眼泪,摇了摇头,低低地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两年多的时间,就连舅舅都有回来过一次,可哥哥却是第一次回来。
她是日日夜夜都在想哥哥,如今看到哥哥了,又怎么忍得住泪水。在哥哥面前,她总是更容易柔软一些。
安旭最怕妹妹哭了,想上前哄下妹妹,又发觉妹妹变成大姑娘了,那么久没见,他抬起来的手,最后无力地放下。
室内安静了一会后,安芷情绪稳定了,她把哥哥带到里屋。
她知道这大半夜里,哥哥要爬窗进来,肯定是有什么要事。
“我派去庄子里的人,你没遇到吗?”安芷问。
“我没去庄子。”安旭道,让妹妹去接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哥哥这次提前回来,是不是京都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还是西北出问题了?”安芷又问。
哥哥作为前锋,本该在西北坐镇,结果现在偷偷回京都,不管怎么想,都让安芷很不安。
“西北暂时没事,是舅舅查到四皇子与西域暗中勾结,让我回来揭发四皇子。”还有些事,安旭不方便和妹妹说。
“揭发四皇子?”安芷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所有人的箭头,都在这会指向四皇子?
“嗯啊。”安旭点头道,“不过舅舅让我伺机行动,先观察几日再说,我今儿个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离四皇子府上远一些,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倒霉了。”
在外头打战时,安旭最担心的就是家里的妹妹,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也是他答应了母亲的,这辈子要竭尽全力护着妹妹,不让妹妹受到别人的伤害。
但……他还是让妹妹受伤了。
“舅舅早年欠了裴家人情,所以不得不接受裴钰那家伙。”安旭咬牙道,“但你放心,我在的时候,他都没好日子过。”
其实从安蓉死后,安芷对于裴钰的仇恨已经减少许多,只要不在她眼皮底下晃悠,那她就不会想起有那么一个人。
“裴钰现在,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安芷微笑道,“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在意。不过哥哥,之前我不是托你找人吗,那人其实不是我找的,是惠平郡主托我找的。”琇書蛧
“我知道。”安旭目光微闪,“下回惠平郡主再来找你,你就直说西北军没有她要的人。”
“是真没有吗?”安芷总觉得哥哥有事瞒着她,可转念想了下,哥哥与她之间,并不需要瞒这件事,又自己接了自己的话,“行,我会和惠平郡主这么说的。不过哥哥,你这次回来得那么小心,你住哪?”
她这里肯定是藏不住的,白日里丫鬟来来往往,没有地方是可以让哥哥躲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了。”安旭道,“别人都以为我这会在西北,所以我干脆就藏在我自己的院子里,只晚上去睡一觉,悄莫声息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若是去外头,指不定会被人认出他。
西北镇守边疆的将士贸然回来,若无正经理由,被人发现,是可以去告御状的。
安芷听哥哥打算藏家里,她慢慢送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你那院子我一直有让人打扫,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去。”
安旭嗯了一声,转头看了妹妹一眼,心里颇愧疚,“妹妹,这两年多以来,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从他进来起,便想问了,只是……一开始说不出口。
好不好呢?
安芷也问了一遍自己。
她是收拾了徐氏和安蓉,却也受了不少委屈,家里来了位新太太,却与她面和心不和,两位姨娘倒是谈得来,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坐在屋檐的长廊下。对外还要被一群人算计,若不是裴阙帮扶着,她这会早就剃头做姑子去了。
算起来,是不太好的。
可当她瞥到哥哥手背上比毛毛虫还粗的伤口时,便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了。
“我在家都好,不如哥哥艰辛。”她到底不用在刀尖上舔血,更不用日夜行军时刻担心脑袋会掉了。
安旭听到妹妹抽泣一声,心都碎了。
这么些年来,妹妹都是报喜不报忧,连裴钰退婚的事,他都是从姑母那才得知的。
那会如果他在京都里,一定提着马蹄刀,冲到裴家把裴钰给剁了。他妹妹多好的一个人,竟然要受如此大辱。
“你放心,哥哥回来了。”安旭保证道,“这往后哥哥一定努力加官进爵,凭谁都别想算计了咱们。到时候你想与谁成婚,哥哥就去帮你把人掳来,让他做上门女婿。”
听到这话,安芷忍不住抿唇笑了。
从小时候起,父亲就说哥哥脾性虎,不如她这个妹妹细致,到了眼下,哥哥本性倒还是如此。
安旭见妹妹笑了,他也跟着笑,“我说真的,只要你喜欢,哥一定帮你抢回来。舅母说了,等她回了京都,立马帮你张罗,这满京都里的才俊,总有一个能合你的眼。”
“你们这是多怕我嫁不出去。”安芷想到她那个舅母,英姿飒爽,是她特佩服的人,“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哥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你可比我大。”
“我还早着呢。”对于自己的婚事,安旭是一点念头都没有,“保家卫国,加官进爵,这才是我现在要做的。男儿志在四方,不能那么早就被拘束住。好了,我不和你说了,夜深了,你快点休息吧。”
“嗯,你也是。”安芷其实想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但想到哥哥旅途劳累,便没再留人。
安旭还是从窗户走的。
等安旭走后,安芷精神得很。
不过想到哥哥这几天都有可能是这样来找她,她得和裴阙说一声,不然若是他们两个在屋子里遇到了,那可真是天雷炸地火,哥哥非得和裴阙打到天昏地暗才是。
躺到床上后,安芷想到了今天的疑问。
按理来说,眼下针对四皇子的人多是挺正常,只不过这全部人都针对四皇子,就有点让人奇怪。
如今在夺嫡的几位皇子中,虽说四皇子最受皇上青睐,可其他几位皇子并不是没有希望。
怎么说仇恨值也该雨露均沾下,可偏偏现实是没有。
这是四皇子太招人恨了,还是说有人在暗中操作大家一起攻击四皇子?
安芷无从得知。
她在思索中,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有哥哥,有母亲,还有……裴阙。
次日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冰露进来的时候,如往常一样捧着热水,“小姐,今儿一早喜儿过来了,问马上就到姑太太的生辰,虽说眼下是国丧期间不好大肆聚会送礼,但太太说该送的礼物还是要送的,只是太太有点拿捏不好分寸,想让你过去参考下。”
安芷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她是起得比往日迟了一点,却也不算太迟。
“喜儿下回再那么早过来,你们拉她去小厨房吃点东西。”安芷道。
冰露是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前太太在的时候,主子学什么,她都在旁听,所以很多事儿和主子都有默契。
“今儿我喊了,只不过喜儿说太太那还等着她回去伺候,不敢多停留,我就拿了块刚蒸好的糖糕给她,让她路上吃。”冰露笑着替主子摆碗筷。
安芷拿起筷子,看了眼桌上的早饭,夹了块红豆薏米粉,“太太院子里那么多人,倒是什么都指使喜儿一个人干,太太这般蹉跎下人,日后可是要失了人心的。”
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有和安芷说过,下人也是人,对身边亲近的下人,得以理服人,以和用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太太已经提防起喜儿,这戒备心一旦起来了,那日后就再也消除不了。
“其实奴婢觉得,太太真的是多虑了。”冰露同样是丫鬟,对喜儿更多同情些,“咱们老爷对漂亮姑娘都好,对喜儿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太太防着不让喜儿怀孩子可以,但如此蹉跎,实在是没必要。毕竟喜儿的卖身契都在太太手中,若是喜儿有个轻举妄动,太太随便把人打发都是可以的。身边难得有个得力的人,这又是何必呢。”
“大抵是心里有些不平吧,她刚嫁过来没多久,又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却不得不给相公房里塞人,还得看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恩爱,心里吃味吧。”要安芷说,既然要吃醋,当初就该直接从外头买一个进来,就不该贴上自己的丫鬟,外头来的没感情,随意打发都可以,现在却是变扭得很。
冰露没有怀春过,但听得多,心中大概也有些明白,“那小姐要不要给太太提个醒?”
“我才不要。”安芷早上吃得少,她放下筷子,结果冰露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嘴,“这人啊,要自己吃了亏,才知道哪里做错了,如今太太紧绷着,我可不去当坏人。”
她与孟洁之间,没什么感情,纯粹是面子功夫,所以孟洁以后好与坏,只要不牵扯到安家,她都不会轻易出手。
放下帕子后,安芷站了起来,“走吧,去正院看看。”
今儿个走在家里的长廊中,安芷心情特别不一样,因为哥哥回来了,这府里到处,都有她和哥哥的回忆。
等到了正院时,她还没进屋,就看到喜儿在外头站着。
冰露走了过去,小声问,“喜儿姐姐,你怎么在外头站着呢?”
眼下虽说不是寒冬腊月,可离冬天没多少天了,而且太太急急让人回来,又不让人进屋伺候,光是在门口这么一站,就够喜儿在正院所有人面前丢脸。
喜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没回答冰露的话,掀起帘子道,“太太,小姐来了。”
冰露帮忙举着帘子。
安芷刚进门,迎面就扑来一股热气,看到屋子里有炭火盆,眉头为不可怜地拧了下。
这才十月中的日子,孟洁就要烧炭火盆,这身体是有多差。
“请太太安。”安芷行礼。
孟洁躺在软榻上,这段时间虽然是安芷管家,但有些事孟洁还是会插上一手。
“快坐吧。”孟洁笑了下,她脸颊微肿,身影也发胖了些,“我昨晚想着姑太太的生辰,早上便醒得早了点,没有吵到你吧?”
安芷摇了摇头,“喜儿到的时候,我还没起呢,亏得太太操心了,那么早的时辰,我是没您那么勤快的。”
这是她最大的敲打了,不过依孟洁的性子,估计是听不进去的。
孟洁面色微微顿了下,转而笑着让身边的丫鬟把她选好的礼物给拿出来,“我想了想,眼下这个时候,送太贵重了不太好,可姑太太是侯府的太太,太单薄了也不好。所以我选了山参、珍珠项链,还有阿胶,你看看送哪些过去合适,或者你有其他想法也可以?”
安芷瞄了眼孟洁选的礼物,都比较一般,她柔声笑道,“姑母在侯府向来低调,这串珍珠项链有些过于大颗了,我那里有一对珍珠手链,颗颗都是极好的成色,再加上太太的阿胶,就很够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孟洁说话时,把身上的毯子往身上拉了点,“这天啊,是一天冷一天了,前儿个我婶婶来看了我一趟,说想给我叔叔寄点日用去,你觉得可以吗?”
孟二爷是罪臣,如今时局又乱,若是往常送点东西去没什么,孟家眼下是怕被人抓住话柄,再做话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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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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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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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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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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