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掌柜叹道:“你头疼怕风,哪儿能骑马出去?我叫人给你套个车……”
崔燮笑道:“今日有多少乘车来的客人,马车都挤在里头,还弄得出来?我多披件衣服就行,如今已是三月底,都该入夏了,还能着什么风?”
正好后台有给六才子上台穿的衣裳,因怕有选重的,都多做了几套。崔燮便捡着没人穿的,拿了一领青色隐士袍兜头披上,抓着衣襟略遮了脸,叫计掌柜看过放心,才去后园取了马骑。
园内光映如白昼,几丈地外,挂在花园廊下的灯光就已照不见了。星暗月沉,走出不多远,连烛光照出的长长人影也没入一片无尽漆黑中,叫人几无勇气走下去。
然而就在光明与黑暗交接处,一声熟悉的马嘶忽地传来,一只手朝微光中伸过来,温柔又有力地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在黑暗中格外地洁白明亮,清楚地映入他眼中。连星月无光的街巷也随着那点肤色明亮起来,黑暗中渐渐显露出一道精悍的翠绿身影与其跨下高大矫健的栗色骏马,让崔燮的心蓦地安定下来。wWW.ΧìǔΜЬ.CǒΜ
谢瑛看他兜头罩脸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伸手替他将衣裳围紧了些,马镫踢开,右手一按鞍子,身子一转便轻轻落到了小白马身上,从后面搂住了他。
他的脚尖从后面轻踢着崔燮的脚踝,人也往前倾身,凑在他耳边说:“一副鞍子坐两个人略挤了些,要么你这就坐我腿上?”
崔燮按着脸上的布,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勾子一般划过他的脸庞:“我是说叫你坐我腿上——你从前面上来,坐我大腿上,我带你骑马……”
谢瑛把他按在怀里,单手一扯缰绳,十分正经地说:“不好。我那样坐住,肩膀垫起来就要挡着你看路了,你这小白马可还怎么走到咱们要去的地方?还是你身子细条,侧过来点就不挡路了。”
小白马如今早长成了大白马,也禁得起两人的分量。只是身上忽然多了个人,还跟他的主人一会儿一动,十分影响他奔跑,于是不满地打了个响鼻,摇摇头,抢在栗色马动身前猛地扬蹄踏入黑暗。
马蹄声渐渐远去,背后的花园里依旧热闹喧天。
吕布、关羽二将之后,上台的才子又改作文臣打扮了。一名神色沉稳严峻的青年踏着《洛神赋》中最广为人所知的那段“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而出,穿戴金冠绯袍,大袖扬扬地推开屏风,站在对应着自己身份的画屏前左右顾盼,朗声道:“郭某自知诗词文章皆不如陈思王,何敢以拙劣诗篇玷污才子?是以他人皆有所作,我只能诵子健诗以飨众人,望诸位勿怪。”
给曹植投票的闻言都觉着他说得有理,冲着他来的更是感叹他这人谦虚知礼,不是寻常有些才气就自矜的人可比,不愧是他们支持的才子。
不作诗也没什么,他们是冲着郭才子犀利狠辣的点评来的,题那些批评句子就行!
万公子听着台下一浪浪呼声,不由回头跟邻座一个有些眼熟,仿佛也是某新进士的青袍中年人抱怨道:“这么说也行?他这不就等于是不会作么?”
他身边的却不是相熟的中部进士或是高官子弟,而是个性情不大好的北人,闻言看了他一眼,操着带点儿河南腔的官话**地答道:“他怎么不会作,他在那套三国演义里点评时也不少有妙句么!他不是说得清清楚楚,自己作的比不上陈思王诗,不愿这时候献诗。你待会儿上去叫他题别人的诗,他自然就题了!”
万公子叫他顶得一口气噎在嗓子里,狠狠甩了一把袖子,记住他的脸,回家就要让他祖父千万别重用此人。
不像话!这些北人简直个个不像话!
不过中部进士也大都跟他立场不同,还不知巴结着点儿他这位首辅公子,想想也是可恶……
万阁老还没从新科进士里挑人,他做孙子的就预先为乃祖分忧,筛出去了一批。他懒得搭理旁边的黑瘦进士,又挑剔地看向台上——台上那三个人里也只除扮三国第一名将吕布的汤才子好些,剩下两个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他最爱看的屏风走马灯还没开始,两名文士打扮的小厮刚刚吹熄灯盏,一派黑暗中,郭才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森然杀伐气息:“皇考建世业,余从征四方……剑戟不离手,铠甲为衣裳!”
诗念得慢而凛肃,待颂声停住,一点火光才从围屏后亮起,瞬间照亮整个台面。屏风徐转徐停,正对着丞相组的那片屏风被换成了曹操的画像,一名金冠紫袍,清须洒落、眉尾微微上挑的威严男子踏到了台前。
身旁两名甲士提灯相照,照亮他手中一盏金爵。他将手一倾,看着点点流动的水光从爵中洒落,朗声笑道:“身当乱世枭雄幸,邺下筹谋定中原。总御皇机成霸业,平生功过任人言!”
朗然之声传遍会场,一片“曹丞相”“曹贼”的呼声杂然并起。分在第一丞相、第一忠臣两组,没亲眼看见曹粉胜利的诸葛粉愤然而起,高呼投票不公,他们诸葛丞相不该输给曹党!
然而诸葛粉分成了三部,又在谋士院杀得金银滚滚;曹粉只主攻丞相一项选举,又有曹植、曹丕、许褚、典韦、夏侯粉帮着撕书添票……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硬是赢了这一场。
曹操粉虽然势单力薄,气概却不薄,顶着半场诸葛粉的压力仍敢站起来高呼:“我曹公辅佐汉室一生,至死也是大汉丞相,封魏公、加九锡,怎么不堪为三国第一相了!”
计掌柜忙请衙差到台前保护扮作曹操的沈铮沈秀才,又安排伙计、雇工到各区客人间举着喇叭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放平心态,不要打架,安心等待下一位才子——
这园子里还有官人和锦衣卫在盯着呢,真打起来他们都得到园外枷号,大半夜的这是何苦呢?
诸葛粉的呼声为之一顿,台上的曹操也加紧念完了诗,烛光熄灭,屏后很快地又响起一道清朗温雅的声音,念的是杜甫的《八阵图》。
诸葛党精神一振,欢呼雀跃,高声喊道:“论及真才智、真功业,我家武侯才是三国第一人!”
第一忠臣的关羽党不服,第一丞相的曹操党冷笑,然而此时任谁也挡不住诸葛党潮水般起伏不歇的呼声。台上扮作诸葛的陆安拿着喇叭都压不过他们的声音,索性也不念诗了,就抱着瑶琴拨弦,清唱了一段《诸葛亮博望烧屯》:“差虎彪般大将离窝峪,管取那豺狼卧道途……”
台下的人略略安静下来,便显出他一道不甚有戏韵的清音,旋即有人随着他唱念,渐渐洪音满园,压倒了曹魏一党。
曲声歇处,诸葛粉心满意足,曹党忿忿不平却又没办法——三国里就是这么写的,他们实在没的可反驳,只能暗暗生闷气。陆安暗暗松了口气,将琴交给身边童子抱着,摇着羽扇站起身来,接过一盏灯笼吹灭,台上又陷入一片寂静中。
然而台下依旧不静,虽然不似刚才那样眼看就要打起来,也是声浪阵阵,诸葛亮之名时时响起,荀彧、荀攸、郭嘉、程昱、周瑜、法正……党咳声叹气,深恨世人无眼,只知道一个诸葛,却不知诸葛擅理内政而不擅用兵谋略。
举世皆浊,只有他们是熟读三国志,知道谁才是真正谋士的!
议论纷纷中,王之昌扮作水镜先生上台,台下一片香烟随之铺出,营造出前所未有的仙风道骨之姿。陪着他出来的也不是人,而是两只扎成的纸仙鹤,扬颈伸翅,嘴上各叼着一盏灯。
台下纷纷乱,他也不吟诗,只击掌诵了一首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虽不作三国诗,只用元人曲,一句“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却道尽了三国时生民离乱,白骨盈野的悲凉;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更是尽显出世之人悲悯天下的情怀。
果然是隐士高人的风范!
读者轰然叫好,俨然忘了方才曹刘二党几乎争出个你死我活的惨状。水镜先生推着两只纸鹤往前走了走,举手三击掌,清声道:“将诗笺来!”
台上明光大作,将十二道屏风映得明晃晃一片光彩,几名打扮成文士才子的伙计举着诗笺上台,将六人选出的佳作各递到了他们手里。
虽是这六人上台前挑出的佳作,却不都是写中选名士的,也有写别人的。不仅有入选而没选中的如马超、赵云、周瑜、孙权、陆逊、荀彧、司马懿等人,还有根本没入选任何一项的刘备、鲁肃、汉献帝等人。
六才子取出诗篇依次念诵,当着全场士子的面公推出一份第一,却是首写关寿亭侯的古诗,题作汉寿侯。
“汉寿侯,义且武,冠三军,振华夏……侯虽身亡神万古!”
这首诗虽写汉侯,实写当今,写的是当朝卫**士,振的是大明华夏之地!台上六人齐读,激扬之音遍传花园,听得人心中意气凌凌而生。台下属五军营、锦衣卫等人都从中听出一股激扬他们开疆卫国的烈气,不由得纷纷而起,与他们一遍遍复诵着这首诗,激动得满面通红,击掌喝彩,浑然忘了方才魏蜀之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汉寿侯》也是李东阳作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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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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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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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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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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