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吩咐孙管事带人把他抬回院子,请医官医治,又让老夫人先回房歇着,自己陪着秦太太和刘表弟吃了晚饭。
他们家里虽没有参鲍翅肚之类的好干货,但也都是时兴的京中菜式,炊羊肉、羊肉羹、鸭鹅等物色色俱备。还有谢家往日送的腊肉、火腿、瑶柱等物,配上他家蒸的高梁酒,做出来也一桌极看得过眼的酒宴。
刘表弟小小年纪,竟也挺能喝,品着他家的酒说:“这比咱们在边关喝的麦酒好,不想京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咱们回去时也得捎些回去。”
这酒可是谢家自酿自蒸,不是外头买的着的东西。崔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垂眸掩饰了过去,含笑答道:“这是我一位好朋友家里自酿的酒,倒比外头许多店家的酒更好。我家里还有两坛,只怕不够外祖家里那么多舅舅和表兄弟们分的,明日我再叫人去他家里要几坛来给你们带上。”
秦太太道:“怎么好叫他白送,我们这趟回来也带了不少银子,便问他家多买几坛岂不更方便。”
崔燮笑着摇了摇头:“那位是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酿酒也都是自酿自吃,肯定不会要咱们银子的。舅妈和表弟不用多想,我回头亲自问他讨些酒,他不会吝啬的。”
锦衣卫实权的千户……
刘表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京官的人脉确实广!难怪他们家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脾气,当初姑母难产出了事也才只上门争执了一回,都没把崔姑老爷真的怎么样了呢。
秦舅母也惊讶地问:“当初不曾听说你爹还认得锦衣卫,他是什么时候肯和锦衣卫走动的?”他背后若真有这么个靠山,那想叫三弟找人到云南教训他一顿都不容易了,谁知道锦衣卫能查到哪一步……
崔燮笑着解释道:“家父是清流人物,自然不认得锦衣卫。我当初偶然掺和进了一个案子,蒙那位谢千户相救,才算认得了他。后来徐氏诬告官员的案子也是他审的,我也算个证人,与他见过几回面。他喜欢我送的书画,也时常还些礼物,总算是……有些交情。”
这么个孩子竟就和锦衣卫的大人套上交情了?秦太太初听这话,眼睛都瞪圆了,后来想起他那副母子图,又觉着理所当然,点着头叹道:“你的画确实好,凡有眼光的人都得喜欢。”
刘允寿倒不关心书画,上下打量着崔燮,目光闪闪地问道:“我想起来了,方才我要打那小子时表兄你拦了我一下——那个步伐和抬手的架子像是军营里训出来的,不会是跟那位千户学的吧?我还没见识过京营的武艺,表兄能不能跟我练练?”
秦太太朝他头上打了一记,嗔道:“胡闹什么,你表哥可是斯文人,哪能跟你这从小只知练武的傻小子比。”
崔燮方才拦那一下就知道他势大力沉,远胜过自己,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两年前回老家时结识了兴屯右卫王指挥的公子,跟着他家学的武,跟外祖家的工夫应当差不多吧?不是什么锦衣卫特有的武艺。不过我家里还有剑和竹竿,表弟要练武也有不怕没兵刃,只是院子小点儿,不好舞开。”
刘允寿惊喜地叫道:“真能练啊?我来之前还以为你们文人家规矩大,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只能坐在家里念书呢。那我明天早晨找你练武成不成?”
崔燮笑道:“我那院儿里人多,我叫人把兵器架子搬到客院里,明天早晨跟你练一会儿再上学去。”
秦太太拉着侄儿念了几句,叫他别搅扰崔燮念书,又对崔燮说:“你别太宠着他,我们过来只为了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恐怕待不了太久,这几天别叫他折腾了。过两天我们还要回老家扫一趟坟,看看老刘家的祖宗和你娘,年前就要赶回家,下回再叫你表弟来多住些日子。”
崔燮虽然是头一次见着刘家的人,跟他们又没有真的亲缘关系,却不知怎地就觉得和他们打交道时心里痛快敞亮,不用费心琢磨怎么处关系,自然就能亲近起来。
他起身施了一礼,诚恳地说:“我年底怕是回不去了,还请舅母和表弟替我看看母亲坟茔,外甥在此多谢了。”
秦太太一把抱住他,怜爱地说:“我当嫂子的自然要去看看小姑,寿哥也该替他兄弟们去给姑母磕个头,你这孩子还谢什么。”
榆林距北京一千多里地,他们乘车紧着走也得二十来天,又要回乡一趟,能留在京里的时间确实不多。崔燮这几天早早起来陪表弟练一趟武,从国学下了课也不再补课,抓紧时间陪着舅妈和表弟逛遍京城,白天还叫人带他们去城西戏园看自己搞起的三国戏和高肃捧红的《西游记》。
秦太太买了不少时兴的衣裳首饰,又从崔家的胭脂铺买了胭粉、眼线膏子、新出的桃花眼影和紫粉眼影。结帐时崔庭本说不肯要亲家太太的银子,却叫她硬塞了过去,照顾外甥家的生意。
刘表弟对美容不大感兴趣,却爱看戏,看完《西游记》兴奋了一下午,拿着毛竹杆子在院子里当棍棒耍弄,大晚上的还跑到崔燮院子里要和他对练。
崔燮彼时正因为月考将至,做题做得脑袋发僵,给崔衡搞着《大诰》卷子解压。刘表弟从外面疾冲而至,提着棒子兴冲冲地来叫他出去练武,吓得他手顿了顿,一个墨点重重地压在了纸上。
刘允寿也吓了一跳,看着卷上那滴显眼的墨点,担心地问:“我坏了你的文章了?我不是有意的,表哥你别生气……”
低头看去,那篇竟然不是文章,而是一些似帖经墨义而非帖经墨义,似时文题目又非时文题目的东西。有的题中间留空,有的题后附了几个词,有的题后面空着一片白纸,像是留着答题用的……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考卷吧?莫非表兄能给国子监的书生们出题了?这可出息的不得了了!”
崔燮笑道:“哪有这事,不过是看弟弟不听话,出些题来叫他没事做做罢了。不过这卷子倒挺管用的,原先衡哥闹腾的厉害,只做了二指多厚的卷子就老实了,只是你们来那天他见了人多,才又以想闹起来的。”
刘表弟看着上面犹如天书似的题目,心里那股要跟孙行者一般上了天的心气儿也落下来了,敬畏地看着表哥,干笑道:“表哥你真是厉害,这题目上的字我都认得,可是叫我答我也都答不出来。你竟能写出这些题来……”
他原先对崔燮还有种怜惜弱小的感情,看了这满篇题目,往自己身上一代入,竟觉着他的身形格外伟岸,连忙叮嘱他:“这题可不敢叫大伯母看见!家里大人们都嫌咱们这辈儿的兄弟都进了大营,还恨不能有个走科举的呢,万一他们知道你这样会调理人,惦着让我也改行科举,我可就完了!”
他连毛竹杆子都藏到了背后,两只脚左倒右倒,仿佛回了学里的教官面前。
崔燮很能体谅这种小学生见了先生通有的恐惧心理,把卷子收起来,拿出几份挑好的蜀汉英雄书笺给他,问他喜欢哪种装扮,要做几身送给他和表兄们。
刘允寿抓了抓头发,低声说:“大伯母说不许我问你要这要那的,你一个孩子,日子不宽裕,也不好动用家里的东西……”
崔燮看他眼巴巴儿地看着赵云那张笺,轻笑了一声:“我都十六了,这个家如今正是我当的,已经不算是孩子……你先留下来量个尺码,回头我叫人问问表哥们的,替你们做件京里也没有的新样式衣裳。你跟大舅母去扫墓时也就能叫裁缝做出来了,回头帮我捎回姥家去。”
刘表弟到底年纪小,家里又娇惯着长大,不太懂得大人口中的生计什么的,推托了一阵子,还是忍不住选了件雪白的武生袍。
倒是没有盔甲,这个崔家真弄不出来。
崔燮拿他的身材比量着,又叫计掌柜问了四位表兄的尺码,从硬盘-战争-古代战争-湿地局部战争中找了一套白衣飘飘、外罩轻纱的大侠专用款,熬夜画出三视图,叫崔良栋去请于裁缝按新样子缝制。
于裁缝接过图样子看了一阵,想象着做成的样子,喜滋滋地应下了,又假意跟崔良栋抱怨:“我还以为崔公子贵人事忙,忘了我们小店了。前两回那衣裳虽好,可大管事看看外头,如今不是都做成那样的了?我这小门小户的,还比不上学我们的大店的客人多,正苦盼着公子再送图来呢。”wWW.ΧìǔΜЬ.CǒΜ
崔良栋笑道:“于掌柜说笑了,你家不是又在南关开了新铺子?我们公子还担心你如今客人多了,赶不及给我们家做衣裳呢。”
把谁家的推后,也不能把新款设计师的推到后头啊。于裁缝满口保证,送他他出门,回头就叫徒弟们跟着研究怎么打版缝制,急可可的就要推新品。
秦太太在崔府住了四五天,便要带侄儿回乡扫祭。他们要在老家卢龙卫住上两天,还要去迁安看看小姑的墓,再加上来回至少要五六天工夫。崔燮请了一早上的假送刘家上下回乡,连同计掌柜也放回去了,叫崔启在店里暂顶一顶。
这天晚上放学后,他却也没留校补习,而是正大光明地往谢瑛家跑了一趟。
他那弟弟回来后,因怕有厂卫盯着,撞破了他们的私情,两人一直没什么合适的约会机会,这趟到谢家要酒可是理直气壮的了!
谢家门子见了他都有些惊讶,连忙接了他的帖子,带他进花厅等着。不一时谢瑛就从正院里过来了,站在厅门口先是看了他一阵,仿佛是直到看够了才走进门问:“崔贤弟怎么突然到我家来了?”
他之前静站在那里,走起来速度却极快,崔燮刚站起身来摆了个行礼的架子,手还没拜到胸前就叫他接住了。两个人十根手指不由自主地搅在一起,叫宽大的儒服袖子落下来罩住,相牵着走回了位子上。
谢家小厮又换了新茶和点心上来。崔燮捧着茶杯,指尖在杯边轻轻摩挲,双眼看着谢瑛,仿佛要划在他手上似的,一面笑说:“我舅母和表弟前两天从边关来看我,吃饭时盛赞谢兄家酿的好酒,我这不是厚着脸皮上六上来讨几坛,给他们带回家去。”
谢瑛垂眸看着他的手指,缓缓啜了口茶,笑道:“几坛酒而已,遣个下人来拿就是了,又何必你亲自跑一趟?现下已入了冬,外面天又阴又冷的,可不是春秋间好出门的时候了。”
他吩咐随侍的小厮多添几个火盆,再拿个手炉给他捂手。待人都出去了,才摸了摸崔燮的冻得发白的脸颊说:“怎么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京里有好几处路都结了冰,万一车子打滑了,撞伤了你呢?”
崔燮侧着脸朝他手心里蹭了蹭,笑道:“不是天越冷越显得我诚心么?我又不是真的为了酒来,多半儿是为了见见你。”
谢瑛胸口泛起暖意,手心发烫,熨着崔燮脸颊慢慢热了起来。这些日子因不知有没有厂卫盯着崔家,两人都不能安心约会,难得见这一次面他也舍不得错过,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揉着崔燮脸说:“也就这一阵子不方便,下回得了机会,我也去你家一趟。”
崔燮抓着他的手叹道:“下回也不知能下到什么时候,高百户还找了计掌柜来跟我通气,说是宫里排演新戏时,要借计掌柜帮他设计效果呢。”
谢瑛深知他的本事,什么三国五美大选、什么西游记,都是他想出布置的法子,只是动手时交给别人罢了。高肃找计掌柜通传,还是就是得占上他的工夫做这些事?
他本来学业就忙,又要干这些杂事,可别熬坏了身子吧?
谢瑛不禁皱了皱眉,捧着他的脸劝道:“宫里的戏不比外头,动辙都是大手笔铺排。虽不曾弄出满场香烟流动,却也有在台上放烟火以示仙迹的,看着也似神仙手段。那些教坊司会做的也不少,你只帮他们指个方向,叫他们自己琢磨便是,千万别太费心力。如今天冷了,正是寒邪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崔燮一双眼只能看着他,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地,笑着点了头:“我也不去见他,也不盯着他们布置,累得到哪儿去呢?回头他把台本给我,我就写一份建议,让他们挑着合意的做就是了。”
谢瑛的脸慢慢贴近,在他眉心亲了亲,低声吓唬他:“你自己在意些,这们冷的天也别到处乱跑。若真累病了,我就把你接到庄子上养病,一冬天不许你出门……”
他的鼻息吹在崔燮眉心,痒得他忍不住朝后仰了仰脸,全身都战栗起来。他想保证自己不会生病,谢瑛的双唇便压了下来,把他的保证都堵了回去。
他舌尖打转的话都吞了回去,化作一声深长缠绵的叹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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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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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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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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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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