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至二十正是元宵节,这些日子林先生本是散了馆休假,打算过了节再墩促学生们读书的。但看到告示后,又感觉到了一阵考试的紧迫,便叫儿子把崔燮叫到家,手把手地给他讲了一天的策论重点。
策论无非时务。或直言时事,或借史喻今,最终都要落到“实用”二字上。这一二年朝廷的大事就是小王子犯边,迁安的大事就是地震,再不然就是粮税,总脱不出这个范围。他们这些小儒童也不要求能写出什么高瞻远瞩的策论,只要顺着朝廷如今的政令写,略加一些引申即可。
崔燮也是做了多少年主旋律黑板报、宣传海报的人,十分明白林先生的意思——文章写不好不要紧,只要立场站正了就行,有什么格色的思想都老实藏着。要是不小心写了有悖朝廷主旋律的地方,县尊大人就算再偏向他,也是不敢取中他的。
他垂下头郑重地保证:“先生放心,弟子明白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
林先生抿了口茶润喉,笑了笑说:“你明白就好。我拟了几个题目,你回去每天写上一两篇,等元宵假期回来了我要查你的。”
……没事,不就是寒假作业嘛。
就这几篇小作文,跟他高中语数外史地政各一本寒假作业,还加一堆卷子和练习册时根本没法儿比!
崔燮抱着新作业回家写去了,这一写就写到考前一个礼拜。按着他过去的复习经验,这段时间就不能再看书了,更需要思考,把学的东西融汇贯通起来。
于是他在东厢隔出一个小房间,把林先生那儿拿来的作业当考题,每天放学后做四个小时的模拟考。
考试倒计时只剩十天,他复习得也越来越紧张,就连二月间戚县令那本游记印出来,他也没工夫安排什么宣传。
居安斋总店这边,就叫计掌柜找人把封套上的县令侧立图改画成大图,贴在木板上立在店外;图书馆那里每间阅览室都摆上三本,沿走廊外墙贴一溜宣传图;通州那边计伙计已开起了分店,也和总店一般地描起大图张挂,请刘师爷帮忙在本地大户、文人里做个推广。
说实话,要是“崔美人儿”不是他,他是真想用最大字体写个“震惊!崔美人私宅内部高清大图曝光”的宣传海报出来,那就连图都不用配了,保证有销量。
然而即便是这么含蓄低调的宣传,《戚志远公文集》还是很快掀起了一波销售浪潮。
迁安县图书馆就是戚县令最好的招牌,凡是手头有一二两银子的读者,都肯摸出来买一本支持县令。
通州那边最初小计掌柜怕销路不好,跟秋试闱墨捆绑出售。后来卖着卖着发现,读者根本就是看封皮买的,买去只当是旅游指南和风景画儿看,不在乎里面文字如何。他们索性就把这书和闱墨解绑,只当作带字的彩画图册宣传。
这书印得实在精致,刚问世没几天就被专盯着迁安彩印书的客商带进京里,自然又有文人雅士追捧。
虽然书里没什么英雄图、美人图,只一个清矍的中年县官,但整本书几乎都是彩印,纸也厚实雪白,摸着手感就高档。而且这书里的文章也清新可爱,配图都是远山秀水,拿出去显得主人品味高雅,不同那些看书就为了看英雄美人的俗人!
恰在会试结束后,这本书被人卖进京里,就这么流行起来。会试榜此时没发下来,众举子不得回乡,闲在京师无事可干,那些南方和三边来的、难得买到正式彩印书的就要大肆采买,捎回家乡。
迁安县应考的四位新举人,又一次感受到了去年乡试时被人强请围观到只能避居山寺的恐怖。
他们当机立断,给同乡的举人前辈们打了个招呼,就逃去了京外另一座清净寺庙。剩下那几位举人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抓了也无话可说,只能夸夸他们县令建图书馆让人免费看书的善政。
俊秀清矍的、长须飘飘的、忧国忧民的戚县令,便成了京里百姓心目中好官的代表。
吏部正推选着该要升迁的五品以下官员,戚胜如此出风头,文选司的人便不免也把他提了出来。左侍郎耿裕当面考问过他,对他的印象也颇不错,因便问那主事:“他出的什么书?是解读经义还是记录本县政务?”
都不是,是游记,还是本……笔力平平的游记。但是书印的赏心悦目,记景也全,这人长得也不错,只可惜不是正途出身,顶天了能做一任知府或是太仆寺、苑马寺少卿。
右侍郎黎淳轻笑道:“又是迁安人?自从迁安出了个会印书的崔美人儿,怎么人人都能出书了。”
推出他的主事徐川应道:“岂止是出书,戚胜的文章里里还提到了先前出书的迁安神童呢。他写了篇修迁安图书馆记,就在书里第一篇,里面写了那图书馆是崔神童先母的遗赠,先前是个书坊,典租给了外人,去年他收回来的,就连房子带书都捐给了迁安县建图书馆。”
耿裕若有所思地说:“那天我跟李大人考问他时,他像是记不起那捐房子的叫什么,难不成自己写的文章也能忘了?还是后来又特地加了这一篇?”
他们不知道这几个出书的背后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做推手,议论了几句,也都猜不出真相来。说着说着,倒有位员外郎提起:“还是迁安出的彩图本好,毕竟是真正彩印的源头。出这书的居安斋听说买的是全套崔美人的雕版和画稿,画得也比别家的强。”
“不就是出《精校版六才子批评三国》的那家书斋?那是崔美人的真传啊!我觉着崔美人是隐姓埋名改在他家作画师了。”
“这又何须隐姓埋名。再说那家三国现在才刚出到第十册,里面的图都是旧图,只是印得更鲜亮了些。什么时候能超过原版的册数再说是真买了他家的刻版吧!”
……
说来说去,也没能确定下这位迁安县令该调往何方。耿裕把他的名字扣下,说:“这个先给我留着,再推几个人。对了,他那本文集在何处有售?”
徐主事道:“这书店只在迁安和通州开,如今外面不好买着,下官把家里那本给大人送过来吧。”
转天下朝后,徐主事的书就送了进来。右侍郎黎淳身兼少詹事兼侍读,下朝后还要去东宫,因他不在时便不能开会推举官员,耿裕便关着房门清清静静地看了会儿书。
戚县令的笔力不算太强,但因为是胸中有真山水的人,文字也当得上清新婉丽,跟满卷淡彩山水相得益彰。偶尔有几张大图,人物也极俊秀儒雅,神彩飞扬,正是最符合士大夫审美的成熟美男子。
耿侍郎将这一本书看完,脑中对他的印象竟有些动摇——他那天看见的,真是个毫无特色的清瘦小官,而不是这么位濯濯如春月柳的美男子吗?xǐυmь.℃òm
他神色复杂地合上书,简直想找右都御史李裕问问那县令究竟长个什么模样。不过这心思还未付诸行动,他就被首辅万安派人叫了去,万安当面递给他一份卷宗,和煦地说:“这是我一个门生,好问看着安排一任外任吧。最好不要太清苦的地方。”
耿裕素来有些看不上这位“万岁阁老”,淡淡地应了声“是”,接过卷宗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他今天是跟迁安结了什么缘?部里刚推升到迁安的知县,看了迁安的书,这就又见着书上那位捐赠书院的小义士的父亲?
万安看他的神情不对,便问他:“怎么,你知道这个崔榷?莫非他素日行事有什么不检之处?”
他对自己的门人弟子还都是很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只是看在他们懂事、会孝敬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耿裕真对得起他的姓氏,是个敢跟上官瞪眼的人,若叫他当场挑出毛病来也是尴尬。
左右崔榷给的孝敬也不多,万首辅索性大度地说:“若他真不可取,好问你只管黜落,不必看我这个座师的脸面!”
耿裕低头道:“首辅过虑了。下官只是听过他儿子的名字,见了是他的卷宗,有些吃惊而已。”
万安笑道:“原来如此。这崔榷倒生得个好儿子,叫什么来着?可是擅作诗词?”
耿裕道:“他儿子应当是叫作崔燮。倒也没做什么诗词,只是捐了座院子给县里建藏书楼,他们县令把这事写在了文集里。”
万安不禁感叹这儿子比父亲强,他父亲还没送院子给自己这个座师呢——连间屋子都没见过!这么一对比,他对这个门生的好感越发淡了,又想起他的顶头上司刘珝一向和自己不对付,于是也公事公办地说:“这崔榷虽是我的门生,但更是刘次辅手下的干吏,好问你看着安排吧。”
耿裕这个月就没打算安排他,握着卷宗去文选司,叫了一个主事:“插到下下个月待推的那批里。这是万大人叫送来的,也找人去户部查问查问吧。”
崔郎中的前程悬在吏部不上不下,只见有人来考察,就是不见转迁,急得恨不能亲自去吏部问问万首辅是怎么安排的。但且不说万首辅不是他能随意问责的人,就凭对方“万岁阁老”“洗**相公”的雅号,他都不敢青天白日登万家门,怕沾染了自己的清誉。
好容易挑着没人的时候去拜访恩师,万首辅却又要抻着他,连见都不见。唯有一个管家出来待客,也不见上回他带着礼物来拜望时的亲厚,吊着眼睛说:“崔大人倒是生得个好儿子,可惜,子不类父。”
崔榷狠狠吃了这一场屈辱,回到家险些把外书房砸了。好在他养气工夫深,终是强忍了下来,转天到衙里,转到户部细细打听了一趟,才知道了迁安县的事。
他原以为崔燮是不善经营,把书坊卖了,却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就生了一副往上攀附的肚肠,把书院献给县令了。那迁安县仗着他家书坊建的藏书楼,治下今年又出了三个进士——郭镛、王溥是去年新考上举人,在他任内出息出来的。听说左侍郎耿大人看上了他抚民教化的本事,不知是打算调进京还是去南方哪个州府督学。
然后迁安县就写了篇文章,印了本书,吹捧那个不肖子!
崔榷想通来此事,气得全身哆嗦,恨不能倒回到一年多年老夫人刚把书铺的房地契给了崔燮的时候。若那时就做主叫人追回来,若是以他自己的名义把书铺,甚至把老宅捐了给迁安县建个藏书楼,现在这些赞誉岂不都是他的?
哪儿有儿子捐院建藏书楼,功业不记在父亲头上,反叫那个占了他家产业的知县白得好处的道理!
他却又不是那能豁出脸闹腾的人,只去外面酒楼喝了一顿闷酒,想着怎么把儿子叫回京里处置。到晚间他醉醺醺地回到后院,叫了个新娶的妾服侍,忍着气睡了。但这又气又醉地伤了肝,转天早上便烧糊涂了,一病不起。
那妾没经过事,吓得哭着去请夫人,把昨晚从他嘴里听来的什么儿子献书坊,县令要升迁的醉话都说了,跪着求夫人恕罪。
夫人哪里还管得着她?夫人连老爷都不想管了!
她满脑子想着那个本该是崔家摇钱树,或是崔榷升官垫脚石的书坊,眼里根本看不见这群无知妾妇。她伸手把人推开,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里,咬着牙叫下人:“去,去把崔梁这瞒骗家长的狗东西拖下去打一百棍,再去给我娘家送封信——主人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敢开口,仆人拿着我这个夫人当傻子耍弄,这日子我是忍不了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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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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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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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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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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