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繁星熠熠。蝉鸣声声,对与长天。
阿丑坐于檐下,抱着膝头独自叹息。裴祎行于长廊,手携桃花酿,衣襟沾酒香。
裴祎倚于朱柱,望了一眼白辉耀目的圆月,抬手灌了一口酒,悠然叹道:“月是故乡明。”①
庭院积水映着一池天间风华,阿丑却无心欣赏此时的潇潇美景,他垂眸,只能看见自己愁容满面,眉头紧锁。他忽然问道:“裴姑娘,你说除却人间,真的有碧落与黄泉吗?”
裴祎轻轻晃荡,感觉桃花酿要喝完了,她有些心疼,觉得得省着点喝才是,她悠悠答道:“当然。”
阿丑不知该喜该忧,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感到愧疚,又道:“我时常觉得自己没用,父母辛苦将我拉扯大,我却连报答他们的能力都没有,还让他们受尽屈辱。”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每一个人心中无法拔除的刺。裴祎太懂得这种背负遗憾龋龋独行的感觉了,有时候遗憾带来的伤害,比一刀一剑来得更猛更烈,纵使经年别去,依旧翻腾不息。她没有说话,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困于笼中的鸟雀,功名会掩于黄沙,快意会被倦愁消磨,世间美好皆如宝玉般脆弱,轻轻一碰便碎了满地,唯独遗憾不会,它只会像一支飞矢愈扎愈深。
二人之间寂静良久,阿丑沮丧着,试图转移注意力,他虚声叹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裴祎轻轻一笑,道:“的确是。”
“裴姑娘。”阿丑试图聊点别的,免得伤心,他忽地问道:“你也是清水镇上的人吗?”
“不是。”裴祎抱起手臂,她忽然想起上次小厮也以为她是临尾镇上的人,她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只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异乡人罢了,偏偏总是被人误会。
阿丑有些诧异,好奇地问道:“那姑娘故乡在何处?”
裴祎目光炯炯,透过重重云翳,仿佛能眺见另一边的寸土之地,她答道:“葳城。”
阿丑自然不知道葳城在哪里,甚至是听都没听说过,他面露难色,挠了挠头,裴祎早已经习惯了,每一个听到葳城的人都是这般反应,不知此地在何方,该往哪儿去?
裴祎舒了一口气,酒气溢出,星子坠入她的眼眸,散着点点星辉。她迟迟才道:“十里金橘,如火耀目,漫卷坤舆。”
裴祎想着想着,不由得失笑,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故乡太久了,久到早已经忘记了它的模样,只记得每到三秋之时,她就背着个箩筐,和婢子一起出门摘橘子去。
葳城的橘子是吃了名的好吃,饱满圆大,汁多肉嫩,甜汁入喉,疲惫都随之消散了。
裴祎描述的葳城听起来如同世外桃源般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丑侧耳,却听出了一番难掩的遗憾。他小心地问道:“裴姑娘,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问到这里,二人心里皆中了刺,阿丑头脑简单,随口一问,倒也没有考虑太多。裴祎突然怔住,她不禁犹豫,对于她来说,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她小时候天真的以为,一个人只要强大了,坐上至高之处,想要什么便唾手可得,便不会感到难过了,可后来她才知道她错了,一个人无论是贫是富,是贵是贱,那些刻骨铭心的遗憾终究不能避去,它就堵在那儿,只有跨过去,留了疤,人才能继续前行。
她眼神涣散,面带忧愁,想起了遥遥往事,良久才道:“我裴祎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年仅十七踏上战场,早已功成名就,我无心求富,无心求贵,世人皆说我如闲散仙人,好生惬意潇洒。可我……”
裴祎莫名端了声,半响过后,她道:“我愧对父母,愧对手足,地火都焚不尽我的罪孽。”说完,她冷然一笑,苍白而空洞。她仰首,舒了一口气,囹圄不见当时月,她不由得百感交集,心事乱了一章。
——
周无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府上众仆急得团团转,没了家主的命令,他们一时群龙无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平日里受他宠爱的俊男美女纷纷跪于地上,低声啜泣,他气息尚存,这群人却搞得像是哭丧似的,他见着就烦,扯着嗓子吼道:“滚!全部给我滚!”
他喉咙发涩,扯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
众人一听先是一惊,随后一愣,心想怎么回事,家主今儿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宠幸他们!?
周无赖见他们一个个无动于衷,心火愈烈,觉得他们真是蠢死了,跪着都碍眼,他又吼道:“再不滚全都给我死!”
见周无赖火气这么大,还把生死的话撂在嘴边,一众人尖叫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还有人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见他们都走了,周无赖稍稍缓了一口气,心里觉得这群人真是不识相,非要他以生死相逼才肯退下,平日里真是白养他们了,一个比一个蠢!
室内空荡,落针可闻,他心里舒畅了些。突然想起一事,倏地神情一变,微微蹙眉,顾不得一身伤痛,汲着木屐跑了出去。
他去了南苑,却只能看见南苑繁华褪去,一片狼藉,死的人还是躺在那里,但血都已经干涸了,尸体在阳光的暴晒下散着臭味,他神情恍然,如同置身古陌荒阡般无力,想是没有他的命令仆人也不敢擅自处理,他又转身走去南苑正房,那间原本被他贴满符纸的房间,早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木屑墙块铺了一地。
他早就知道的,可还是忍不住想来到这里再目睹一眼。当初他担心害怕破面渴血会让他丧失理智,做出毁坏自己兄长尸体的事情,于是便在林添舒的棺椁里放了符纸,只要他处于半人半鬼的状态,破面就无法进入正房。可他却没想到,他精心策划了这么久的事情,本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却不料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m.xiumb.com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骨,不由得冷笑,他觉得别人一定不知道,那具尸体生前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不仅如此,那人还是被寄予了无限众望的林家大公子,日后是要当一家之主的。
周无赖伤势未愈,站久了有点发晕,他蹲下身双手抱头,尸臭味让他恶心想吐,他想了想,决定命家仆送出去找个地方埋了。他试图叫醒寄生在他体内的花鬼,但此时花鬼却静得反常,一点回应都没有,他有些懊恼,如今这样子,看上去对方的情况并不好。
但往往这种情况,他最知道怎么做。
他叫了个家仆过来,可是他嫌弃对方太矮太瘦了,花鬼肯定吃不饱,于是他对家仆道:“去叫个高大一点,胖一点的过来。”
家仆虽然不知道周无赖要干什么,但是他也不敢多去猜测,拔腿就去找符合周无赖条件的人,果真不久后,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一个肥肥胖胖的家仆,虽然还是矮了点,但周无赖觉得这样够花鬼吃的了,总比之前那个瘦瘦弱弱的好。
他抬起手迅速伸了过去,刷一声响,鲜血四溅,家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神情木然的周无赖,周无赖讥讽一笑,轻轻抬手,把人当做废纸甩了出去!
体内血液翻滚,周无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贪面鬼一点一点在苏醒!在狂躁!在嗜血!他整个人也随之变得兴奋!
不够!这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血!
周无赖仰首咆哮,神情癫狂地冲了出去。
——
绕过影壁,裴祎停在垂花门前,眼前朱门紧闭,台阶上有斑驳血迹,她瞧着觉得像是有人踩了血,抹到台阶到处都是。她抬手推了一下门,没有动静,她透过门缝看到门闩紧扣,于是催动妖术,门闩咔地一声断成两截,她猛然一踢,大门咿呀撞开,正要抬步进入时,突然门梁上节奏有序地滴落鲜红,打在门槛上开出红花朵朵。
裴祎一个瞬影疾入,眨眼间她便踏入庭院,一滴鲜红未染,她回头一看,却见有两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歪歪斜斜地钉在了门簪上,二人死不瞑目,血液未干,看上去像是刚遇害不久。
她目光扫向四周,地上大面积狱火划过的焦痕,血迹斑驳而狰狞,骨灰散若细沙,这和她在林家府邸时看到的如出一辙。而奇怪的是,若大的庭院里除了她不见其余人,她又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两具惨死的尸体,心中猜测或许是周无赖昏迷太久,贪面鬼渴血至极,苏醒之时大开杀戒,将周府上下吃了个遍,饭饱之后又一把火烧掉了那些已经空心的躯体,就像吃完饭擦嘴巴一样草草了事。
裴祎想得入神,身后突然啪嗒一声掉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她回头时正撞见对方翻着白眼看着她,搞得像她才是凶手一样。她见对方颈间血肉模糊,是被贪面鬼一口咬下抽干了血液。
看到这里,裴祎喉间泛上一点恶心。
她仰首寒声道:“怎么?四百年后你反而不敢来见我了?非得搞这种恶心人的把戏。”最新网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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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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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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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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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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