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坚毅如刀削般的面庞,我怕再与他的眼睛相对,我怕再看见那让我眷恋了一辈子也无法放手的情怀。静默中,我眼前一阵模糊,我捂着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满手的泪。
他终于开口了,沉声如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那种冰冷的命令:“低着头做什么?看着我说话!”说完他猛地深吸了几口气,伸手狠狠地将我的身子扳正,力气大的让我的肩胛骨有一种要被捏碎的生疼。
我死死咬紧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呻吟,扭动着臂膀要挣脱他的桎梏。我越是挣扎,他手上的力量越是不受控制一般的加大。
我放弃抵抗,与他正面相对,在剧烈的疼痛中,我仰着脸自嘲的苦笑:“恒,好像从你我相识的那一天起,我注定就是你的大麻烦。这么多年了,说多少对不住也无补于事了。我这辈子就执著了你这么一个人、一份情,我还以为自己很伟大,到头来却发现我不过是一个天下最可笑的女人。”Χiυmъ.cοΜ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紧抿薄唇。我翻绞着手指轻轻说,“天真了这么些年了,到了今时今日,我不能再心安理得的躲在你的庇护之下,再让你无止境的为我付出。对你,我已经没有资格谈回报,谈补偿,那就尽我的力,还你一个公平吧。我会约见上官鸿,把从恒丰承接的那六个百分比,全部无条件转到你名下。同时将我本来拥有的那部分施氏股权转到楠儿名下。你们无论进行怎样的改组我都没有意见。”
我知道,这个决定一旦作出,施氏就已经不在我与大哥的掌握之中了。施氏,我那样拚命挽救下来的祖业,我曾为了它不惜与庄恒针锋相对,不惜毁掉我们夫妻好不容易得回的幸福。而现在,我又亲手把它推进了未知生死的飘摇不定中。
眼前交叉回放着那一幕幕的往事:那个暖暖的午后,我蹲在父亲摇椅前举手起誓,我将以我全部的能力保全施家;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庄园正厅前我对庄恒讥讽交加,残忍地提醒他庄氏的起家有着施家不可磨灭的功劳;那个大局落定的晚上,大哥兴奋得拥我入怀,告诉我施家从此将发扬光大。
对父亲,对大哥,对家族,我都已经尽力了,没有亏欠可言。
时钟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只不过我受了伤,也伤了人。
他突然粗鲁的抬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的低吼,“这就是你给我的公平?这就是我同你夫妻二十五年的结局?这就是我费劲心血死死守护了二十五年你给我的回报?施蕴茹,一个施氏算什么,一个庄氏我都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被他一把甩在床边,他霍的站直了身子,犹如受了伤的困狮愤怒的来回走动。他眸中散发着我从未见过的嗜血、危险,高大的身躯却仿佛玉山将倾。我的心狠狠一抽,慌忙就要爬起来过去扶住他。刚刚一动身子,他已在落地窗前立定,外面的阳光太猛烈,我看不清逆光而站的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已经从适才的失控中平静下来,可这种平静却散发着更加悲伤、绝望。他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蕴茹,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在这里生根,霸道的占据了全部的位置。我从来不信前生轮回之说,可遇见了你,我真的相信了。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下你的,为了你,我可你忍受一切,哪怕是不公和陷害。我们结婚前,你母亲找我详谈了一次,她让我放过自己,也放了你。你母亲说,‘蕴茹太倔犟,她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本就不应该良善多情,可她偏偏那样的珍惜血脉亲情;蕴茹也太执著,她的世界黑白分明,这样的浊浊尘世,她偏偏坚信公平正义。你们这样一份已经带上亏欠的感情只会让她窒息,只会逼她愧疚的离开你。可以预见的悲剧又何必让它发生?’我从那一刻做下了决定,我要将事实的真相永远的掩盖下去。我可以赌上一切,唯独不能把你当成赌注,我不能让你离开我这种事有一丝一毫发生的可能!”
这就是他无论如何不肯解释我们之间长达十年的误会的原因了,告诉了我骆清珏和骆翎的来历,就无法回避当年那桩无头公案。退回十年前,我绝对不可能明知自己的父兄是陷害庄恒的主谋还坦然与庄恒生活在一起。长久以来,在我的心里爱情是不能含上任何杂质的,婚姻的双方用来交换的只能是爱。
母亲说我倔犟、执著,实在是缪赞我了。说白了,傻到极点。
他的声音陡然放轻,眼神越发空洞,悲苦夹杂:“在内地的监狱,我等于是从生到死走了一圈的人,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可以刚强到承受所有磨难。然而,面对你,蕴茹,我竟然发现我输不起,我真的怕了。我宁可你不理解,宁可你怪我薄情寡义,我都不能把事实告诉你。有时看着你疯狂的工作,试图忘却我们之间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另外的女人,看着你在孩子们面前对我强颜欢笑拼命掩饰伤痛失望,我都恨自己。是我费尽了心思把你留在身边,强求了一段生命的奢侈。可是,蕴茹,我没法放手啊…..”
他说,他没办法放手;他说,他赌上一切就是不能赌我;他说,他输不起。
面前的他颓然摇着头,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我泪流满面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拳头放在齿间,生生咬出道道血痕。
猛然之间,他抬起面庞,远远的望着我,凄然一笑,“我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一天。蕴茹,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要爱一个人,怎么这么难?我要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思……”
他要干什么?我不安的感觉疯狂的涌上来,脱口而出:“不要,庄恒!”眼前的他已经狠狠地一拳,捶上了自己的胸口。伤口崩裂,殷红的鲜血瞬时染透了他雪白的衬衫。我发疯一般向他冲去,摔倒在床下,爬起,再摔下。在接触到他冰凉的手的一刻,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握着我的手将我带进怀中紧紧抱着再不肯放开。
我感受的到他气息纷乱,触手处涌出血的温热。我只能拼命用外力按压着他的伤口,转头大声叫:“来人,快来人…..”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勉力强撑着,不肯松开我。
我再也没办法支撑那已经破碎的坚强伪装,我听见自己从心底发出的哭喊:“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啊,庄恒,我不值得你这样待我啊,你这个傻子……
他不胜疲惫的一笑,决绝的让我震撼,“爱你成了习惯,除了你,我还能爱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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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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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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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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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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