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祺从速赶赴天子的榻旁,当瞧见易之行惨白的容颜时,悔恨的情绪骤至其眼底。
“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便应该早些去山野搜寻的……倘使早一步,陛下如今也不至如此……”
“这怎的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是我将那群荀人引了来,才酿成了此次悲剧……”
芝岚低首垂眉,实在痛恨自己当时的行径,她本应与随璟一刀两断,也本该对那些关乎于随将军的凶恶传闻多上些心,倘使警惕常在,随璟等人也不会轻易得逞。不过对于随璟的阴险‘利用’,芝岚确乎倍感惊异,三年五载已逝,她竟执拗地仍以为当初的公子不会改变,殊不知随璟的残毒早已逾越易之行最为狡诈的时期。
闻其言,燕祺始终不曾给予回应,然而相较于惨案发生的那一夜,他对芝岚的态度的确和缓了不少,兴许是因听闻到芝岚仅凭一人之力便将易之行亲自背回皇宫的惊闻,兴许是因芝岚对天子皇位及时保护的无畏作为,总而言之,至少芝岚不曾在危难时丢下易之行,且还在燕祺未曾及时赶赴皇宫之际,替他完成了他本该履行的使命。
他能瞧得出来,今时芝岚的伤势并未痊愈,那踉跄的身形,病弱的神色,无疑都是虚弱的迹象,可芝岚却好似无知无觉,仍坚守在维护天子的第一线,当初燕祺对她所产生的怀疑终于渐渐消泯殆尽了。
“多谢你……芝岚姑娘……”
骤然间,男子嗫嚅道出了谢辞。
芝岚似是没有听清,复又叩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没什么,在下只是想问陛下的伤势如何?太医怎么说?”
一提及伤情,芝岚倏忽绽露难色,望其容颜,燕祺顿感不妙。
“芝岚姑娘但说无妨,在下还是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其实……其实陛下的伤势很是严峻,醒不醒得来暂且不提,可就算醒来了,他也……他也难以再直立行走了,陛下的双腿似乎失却了知觉……这是太医亲口予我说的。”
嗓音之中羼杂着愧怍与痛惜,芝岚莫可奈何地深喟一口气。
闻言,燕祺久久含颦不下,他并不知天子的伤情竟落到这等境地,怪不得当初易之行始终待在那山洞中未曾赶赴皇宫寻求救援,原来是因其双腿伤势过于严峻,根本没法挪动分毫。
“都怪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若不是我,事情也不至于如此。我知晓如今我说这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我愿用我的下半生侍奉陛下左右,无论他能否醒来,只要陛下还有一口气,我便会陪伴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芝岚道得尤为笃定,当她听闻太医所言之后,便已然下定决定将自己的整个后半生奉献在殷宫中,这本就是她从前予易之行的承诺,无论伤残也好,苦痛也罢,芝岚都坚决了一颗想要嫁入皇宫的心。
“倘使陛下知晓自身有疾,他是不会让芝岚姑娘你侍奉左右的。”
“那是他的事,反正这辈子我非易之行不嫁。”
易之行盼了这句话许久,他怕是怎的也不会想到这句话竟是在今日这等境遇下被芝岚主动道出的。
“芝岚姑娘,如若陛下醒不来,您又该如何圆您今日同诸位朝臣撒下的谎呢?”
“倘使……倘使易之行他当真没法醒来的话,便只能假借旁人的孩子称帝了,懵懂的孩子可以杀,实权至少还能控制在我们的手上,但如若新皇上位,便没法保证易之行身下的帝位还能再度物归原主了。”
此言出,燕祺稍怔,似有些诧异于芝岚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料想到身侧的女子竟也是个手段阴毒的人,寻常女子是会对年幼之人抱以恻隐的,但芝岚却根本没有显露分毫,当提及‘杀死懵懂的孩子’时,芝岚毫无痛惜之心,满眸的淡然像是常年混迹于生死之中。能做到杀伐果断这一点,燕祺确乎抱以欣慰,亦对这位来日的殷国皇后充满期待。
“既如此,便只能按照芝岚姑娘的想法行事了,总之现如今能瞒过一阵是一阵,但在孩子落地之前,我们又该寻何人暂且代管朝中大事?毕竟政务总不能空窗一年。”
“自然是要选择一个易于控制之人,我不熟悉殷国的臣子,便只能由燕护卫你来代劳择选了。”
“还望芝岚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择选出一位便于操纵之人。”
不久后,被领到芝岚身前来的人乃是当初与她在早朝殿上对峙之人,也是继吴槐死后新上任的丞相,潘岁。
芝岚虽不明白燕祺为何要将他领来,不过她知晓燕祺定有他自己的思量,今时的芝岚尤为笃信燕祺的一切想法与行径,正如燕祺亦逐渐开始信赖起芝岚一样。
如今无论做什么,燕祺都会将行事的缘由与接下来的行径统统知会给芝岚,在潜意识中,芝岚已然成了燕祺内心的殷国皇后,也是在易之行昏厥时,他所能效忠与信任的唯一主子。
“不知……不知二位召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这老臣并未跪下,毕竟眼前站着的仅是一未曾正是入宫的寻常女人以及一位宫廷护卫罢了。哪怕他心底确乎忌惮这二人的影响力,但碍于尊严,潘岁始终不曾有行礼的意思。
“从今日起,你便替陛下暂且管理朝政大事,这本就是你的职责,哪怕陛下今时因身子抱恙没法上朝,你也务必要代替陛下履行好职责。当然,我会派燕祺跟随你左右,凡发号施令,你必须得向燕祺知会一声,他若同意,你才能行事,他若不同意,你便不能肆意妄为,你可听清楚了?”Χiυmъ.cοΜ
芝岚俨然一副太后的架势,对于这等欺软怕硬之人,她可不想好言好语,以虚伪的笑意来伺候着,直白凌厉才是她素来的行事作风。
其言出,潘岁怔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满于芝岚颐指气使的架势,但碍于燕祺执刃相守在身侧,他便只能硬撑着头皮勉强应答一声。
“是……”
当然,他也清楚眼前二人的目的为何,不过就是想要借自己的身位继续掌持着朝政,自己仅是个傀儡,而背后的真正主子与发号施令者定然是芝岚与燕祺二人。这对于想要拉拢羸弱皇子继而叫自己亲自成为真正掌权者的潘岁而言,这无疑是一次不甘不愿的耻辱。
“你最好清楚,我行将成为这殷朝的皇后,平生也最讨厌忤逆之人,倘若你有异心,我可绝不会心慈手软。一念之差极有可能叫你全府上下三百六十口人命顷刻消亡,你最好自己思量思量清楚,要不要与我为敌。你是想要后半生安康无虞,继续拥持身位令你家族百世昌荣,还是一朝失足,就此臭名昭著,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你。不过,这世上总还是有人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偏偏要只身赴险,仅为了那一丁点儿毫不实际的妄念去豁出性命来,这种人到最后往往是得不偿失的,历史是最好的教训与警醒,我希望潘丞相您不在这群蠢人的行列之内。”
芝岚的言辞仍旧犀利,甚而比她在早朝殿时还要酷绝三分,当时她还没有底气,不过现今的底气却是燕祺给予的,只要燕祺在侧,芝岚便觉得自己能与他携手共度此回的难关,待易之行重新苏醒时,一切皆是安宁的新气象。
闻言,燕祺怔,潘岁惊。燕祺是因在芝岚的身上瞧见了自家主子当年的影子,所以才尤为诧异,而潘岁则是因为芝岚的狠毒与直白于贯来善于掩饰的皇宫中并不多见,反而叫人莫名心生畏葸,更何况眼前的女子曾经可是亲手杀害了殷国的先皇啊,在寻常人的眼中,芝岚的形象往往会被笼罩上一层心狠手毒的诡秘气息。再加上她那双与生俱来的狡诈凤眸,看者总会想要尽量避离,她好似儿时便生长于诡谲多变的宫中,散逸出的气质根本不像是民间长大的野丫头。
对于芝岚的要求,潘岁只能一一应允,虽然对眼前人终究还是残存着不满,但在这间只能容纳几人的寝宫中,潘岁又怎敢道出一个‘不’字呢?
芝岚是个聪明人,能瞧得见眼下这位老臣神容中所绽露的难色与不服,便也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交代道:“你放心,我知晓你不服于我,一个区区姬人罢了,又怎能登得上大雅之堂?更何况我还不曾入宫呢,又如何服众?对吧?”
“臣……臣不敢……”
“不过姬人的身份我没法改变,那是我的昨日,就算是神仙驾临也没法更改,但我能改变我的来日,不就是身位吗,过些时日我便将正式接受封赐,彻底成为这殷朝的皇后,无论你们愿或不愿,也始终没法改变这个既定的现实。就凭我肚里的孩儿是你们殷朝唯一的子嗣,也注定将是这殷朝来日的太子,因此殷朝皇后的位置必然是我的。”
芝岚说得振振有词,浑然不在乎潘岁的想法,更将不顾及百姓的流言妄为地登上后位,她知晓,想要光明正大地执掌江山,首先要做的便是夺得这实实在在的国母位置。
“这……这怕是不妥吧,没有陛下的旨意,就算芝岚姑娘您曾是陛下钟爱的女人,也不能肆意登上后位,殷国自开国以来便从没有这等先例。”
“谁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了?陛下本就预备封赐后位给芝岚姑娘,旨书都已写好,只是当初芝岚姑娘还并不情愿,因此此事便也一直搁浅。如今芝岚姑娘愿意入宫,那这张不曾及时发出的旨意便也就此生效了。”
话罢,燕祺竟当真取出了一封皇上亲笔写的诏书来,就连芝岚也对此封诏书感到惊骇。
潘岁接过后仔细端看许久,上头果真是易之行的笔迹,且还刻有天子的御印,分毫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假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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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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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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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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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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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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