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岚终日居于静访宫,除却送食女婢之外,无人能涉足于此。
起初,芝岚并无所谓,毕竟过往的日子也是这般捱过的,再者言,她同易之行所言的那些看似寡情的言语,不过都是她的一番肺腑之言罢了,为了不让二人再有过多的牵扯,芝岚觉得从此以后同易之行保持距离也未尝不可,尽管心绪时常低落,却也能换得一方短暂的安宁。然而,当某个夜里,辗转反侧的芝岚忽而忆起那一夜的经历时,某一瞬令其惊悸的回忆骤然汹涌至她的脑海之中,但见芝岚双目瞠圆,脸色陡时煞白起来。
“那一定是真的……我不可能会看错的……”
芝岚笃定地嗫嚅起来,她愈加确定起那一夜自己所瞧见的关乎于随璟的幻影,尽管不曾清晰地瞧见那男子的身影抑或脸孔,但那谙熟的声音以及那声音中提及到的‘妤儿’二字却无疑是真切的。那一夜之后因为脑袋昏沉,病体恍惚,因此芝岚便也短暂忘却了那段朦胧的片段,可今时当她再度清晰地拨开那一瞬间的震撼时,她竟再也没法轻易抹除那段撼动心扉的须臾间了,既然能撼动心扉,必也证明那一刻的幻觉确有其事,芝岚万般笃定着。
思绪及此,芝岚连忙下了榻,旋即开始疯狂地叩起门来。
此时节朔风起,水凝冰,冷冽的立冬抵至了。这间屋子内并没有赶得及送上炭火来,就连榻上的被褥也是秋时的薄被,经常将芝岚的双手冻得通红。现下,她便有自己这双稍许微红肿胀的双手无休止地叩打着屋门,疾呼声更是连连传出,芝岚妄图引一人来。
静访宫伺候的丫头一闻此音,忙不迭地赶来,一边穿着厚袄,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询问道:“岚采女,您如何了?”
“快去帮我唤皇上来!快去!”
芝岚亢奋地央求起来,惹得外头女婢满肚子狐疑,那双难以挪动的腿迟迟不肯移动半步。
“岚采女,您有什么事便同奴婢说吧,此时正值深夜,皇上要么便是在御书阁处理政务,要么便是已然入眠了,奴婢……奴婢不敢前去叨扰啊……”
“如若出了什么祸事,你便将这罪责推到我的头上,你就说是我逼你去的,你若不去便打断你的腿!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必须叫皇上亲自前来!”
芝岚本分威厉,半分恳求,只望求得外头人的应允,幸而,这是个软心肠的丫头,尽管面露难色,最终却还是畏畏缩缩地前去御书阁请人。
此时,易之行不出意外地正在御书阁内研习,自打回宫以来,他往往如此,分毫不顾念身子骨,终日埋首于政务之中,任是谁人来探访也绝不相见,执拗的性子愈发明朗。
忽而,外头响起一阵嘈杂音,天子登时含颦,手中的毫笔顿了下来。
仔细闻之,像是燕祺在同某个丫头争辩。
“简直岂有此理!你当此处是何地!都说了,陛下处理政务时谁人也不见!”
“燕护卫!拜托您通融一下,前去好歹通报一声啊!我们岚采女她确实是身有急事,否则她绝不会夜时请见的!平日里岚采女她甚而都不吭一声,整日没精打采的。”
“那是她的事!你们照顾好她便行,别拿她的事来耽搁陛下的时间!”
无论这女婢如何跪地恳求,燕祺都不愿通融半分。非但是因为易之行曾再三叮嘱过燕祺他谁人也不会见,更重要的是,燕祺本身也对芝岚被天子再度寻回这件事极端不满,因为此件事的发生,易之行以至于都不再让燕祺涉足静访宫,唯恐他又一次将芝岚暗中放逐。此时再遇芝岚生事,燕祺是怎的也不会允准了。
“燕护卫!求求您了!大家都是在这宫里头办事的,您不帮我,待会儿我如何同岚采女她交代啊!”
“你无需同她交代,反正如今她也出不来,没人能惩责你。”
“可是……”
“别可是了,倘使你再不滚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话罢,燕祺登时拔出腰侧的利刃,锃亮的光刃行将落于这女婢的脖颈上,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严威的阻遏。
“够了,燕祺。”
二人顺着声音望去,但见御书房内的灯火流泻,严冷地泼洒在天子此时这张漫溢着威厉的脸孔上。
“陛下,她……”ωωω.χΙυΜЬ.Cǒm
“岚采女还是头一遭这般主动,既如此,朕恰巧处理完政务,便前去走一趟吧。”
天子的话语一落,跪在地上的女婢当即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而执刃的燕祺却久久含颦,眼底怀揣着忧惧。
一路上,燕祺紧跟天子身后,半步不离,哪怕易之行将所有跟从护卫都打发了去,只有燕祺仍‘死性不改’地跟着他。
骤时,停驻在静访宫的门前,天子稍许侧过首来。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去安睡吗?明儿个怎的有好精神伺候朕?”
“陛下,属下并不困乏,属下以为岚采女此回许是暗藏凶险,属下甘愿陪在陛下您的左右。”
燕祺低首作揖,万般诚恳。
“你甘愿,朕不甘愿。快走吧,朕一人进去足矣,难不成朕还敌不过一个女人吗?”
“陛下,岚采女的武艺的确不是您的对手,但这女子如若巧言令色,暗藏祸心的话,那您当真不是她的敌手。”
“哼,难道朕便不是个居心叵测的吗?”
易之行冷哼一声,旋即径自向里头走去,临走之际,他曾向看门护卫递去一个眼色过。
当燕祺预备追随他进去的时候,看门护卫当即亮刃将护主心切的燕祺拦下。
“燕祺,你不担心,朕不会死在这女人的手中的,朕不会再那么傻了。”
这是易之行留给外头人的最后一句话,此言落毕,易之行的身影便消逝在燕祺满含困顿的眸前。
冉冉踱步至芝岚的居所之前,易之行在此缄默静步了片刻,旋即才唤人启了门。
方一启门,便见芝岚一直倚靠在门旁的身躯倒了下来,易之行连忙叫这启门人离去,旋即凶猛地将芝岚推了进去,随之狠切地关上门。
“你疯了吗!朕不是让你时刻戴着面纱吗!适才你险些便被旁人瞧见了真容!”
易之行狞恶地呵斥道,被推倒在地的芝岚却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见她一瞧清易之行的身影,竟慌忙扑了上来,万般急切地擒抓起他的胳膊来。
“易之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随璟是否还活着!你是否从未杀死过他!告诉我!告诉我!”
芝岚的脸孔满淬着紧张与期待,那双晶莹发亮的瞳孔鲜少有之,易之行先是一怔,旋即问道:“你在说什么?随璟是谁人?”
“随璟就是当初我帮你诬害六皇子,你答应我将他放了的那个男子!”
易之行的记忆像是稍许归来了,只见他的瞳孔曾跃动须臾,继而从容不迫地凝视起眼前人。
他万般笃定地答道:“他已然死了,他的尸骸早已在荒郊野外被狼叼了去,你还在执迷不悟些什么?”
“不可能!你在撒谎!前些时日我分明还闻见了他的声儿!那人绝对便是他!易之行!你从头至尾便是在欺骗我!随璟他根本就没死!”
一闻此言,天子的眸光当即紧窜入讶异的成分,他抓住芝岚口中的重要信息,双眸愈发趋于微狭。
“前些时日?你是说在荀地?”
当易之行百般狐疑的目光落于芝岚身时,原先那还极为恳切的神容登时被芝岚从速敛了去,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然晚了,因为易之行警惕的头脑已然开始逐渐攀爬至过往的片段之中,他还记得,那一夜,被燕祺放逐的芝岚猛然从巷中奔出的神容以及当时她口中未曾道完的疾呼,她必然是在那时瞧见她口中所谓的那个‘随璟’的。
“易之行!你这般神容便是证明他肯定没死对吧!那你当初为何要骗我!”
芝岚故作盛怒地试探问道,没成想,易之行竟当真上了套。
“反正他死没死,都与你再毫无关系了,你又逃不出去,就算见着他又能如何呢?”
此言落后,芝岚愈发笃定起随璟仍还存活的可能,只要易之行不曾全然否认,那便意味着自己当时所闻到的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随璟真真切切地还活在这世上啊!还有什么比这还要令人亢奋的事情吗?芝岚忽而再度寻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她的来日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光景呈现于天子的眼底,但见芝岚猛然跪地,曾几何时她还不愿向殷人屈膝,此时的她竟主动跪了下来。易之行在震颤的同时,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在其心间作祟。显而易见,芝岚能行至此处不过是为了旁的男子罢了。易之行能瞧出那唤作‘随璟’的男人于芝岚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陛下!求求您了!放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您就此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发誓!日后我再也不同你们殷国作对了!如今我只想回到随璟的身旁,我只想回到自己的故土!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下去了!您便让我回去见见随璟吧!”
女子言辞凄凄,豆大的泪珠不断滚淌而下。然而她的神容以及言语无疑是不曾将易之行的情绪放在心间过的,她为旁人哀诉,为旁的男子屈膝陨泣,她乞求易之行将她放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根本就是在以狠戾的刃剜着易之行这颗可以被她肆意凌虐的内心。
可以说,这是天子头一回动情,没成想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意竟被人这般糟践着,易之行忽而开始怀疑起这人世间的情与爱来了。
女子的泪仍在流淌,易之行的脸色却愈加坚冷起来。他百般威厉,他仍是过往那位寡情薄义的帝王。尤其是在这男女之情上,易之行简直是个自私自利到骨子里的人,他怎的可能放自己的情人就此同旁的男人双宿双飞?这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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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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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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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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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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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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