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叶戈来到君家堡已经两年多了,意料中的他没被选上习武童子,却意料外地成了君家少堡主的伴读书童。
“…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尊长前,声要低,低不闻,却非宜……”1
朗朗的童声从屋内传出,屋内书桌前坐在一位俊美的中年男子,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白衣少年正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大声地背诵着。
顿了一顿,少年趁着中年男子不注意,目光往窗前一瞄,就看到窗户缝隙里伸出了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下一段的内容。
“嗯?”闭着眼的中年男子忽然出声,似是对少年突然停下感到不满。
“…近必趋,退必迟,问起对,视勿移,事诸父,如事父,事诸兄,如事兄…”2
少年赶紧又大声开口,窗前的白纸也瞬间从缝隙中消失。
就这样来来去去,白衣少年终于完成了今日的考校,中年男子点点头,算是略为满意,又训诫了少年几句,便放他出去了。
“小叶小叶!多亏你!今日才过了父亲这一关!”白衣少年一出门,就扯起蹲在窗下的另个少年,满脸兴奋地往前奔去。
“还是少堡主聪慧,一眼便记住了内容,只是少堡主不喜学习罢了。”叶戈笑了笑,清亮的眼睛微微弯着,在那张平淡的脸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在前拉着他跑的白衣少年正是这君家堡的少主人君厉箴。
“是了,我就是不喜。”君厉箴一边跑一边笑道,二人一路疾奔,不一会儿便到了城中的校场,君厉箴忽然停住脚步,在武器架上抽了把长刀,回身看着跑得直喘的叶戈笑吟吟道:
“我还是喜欢这个!长刀所向,披靡当万!”
叶戈看他那兴奋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然后自觉地站到一旁拿起校场备好的白巾,看着君厉箴在校场上将长刀舞起。
君厉箴本就有着武底子,这一套刀法舞起来也是熟练异常,只见场中白光如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刀光在半空中一转,君厉箴一个燕子落地,反手用内力将手中长刀掷出,便听到一声
锐利的破空之声,长刀稳稳地扎进十丈之外的木桩中。
好刀法!
叶戈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抬手拍掌击好。
得到赞扬,君厉箴意气风发地扬了扬头,然后走出校场,带着叶戈往前继续走去。
“小叶,今日考校过关,父亲应是会允我出去玩了,我们去哪玩好?”君厉箴边走着,边接过叶戈手中的白巾在脸上擦了擦,夏日炎炎,他在场上练了一次刀法,便立马出了一身汗。
“嗯…今日天气太热,沙树林便不去了,不如我们就去舒云河边吧?”叶戈提议。
“河边?也好。”君厉箴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就直奔君家堡门口,向管事要了匹马,一起出城去了。
本是要两匹的,但是叶戈不会骑马,所以只能由君厉箴带着他,共乘一骑。按规矩来说,这是不允许的,叶戈虽是伴读书童,但到底是下人的身份,怎能和君家的少主共乘一匹马呢?
只是君厉箴却没想这么多,顺手一捞,忙把叶戈给拽上了马。
他们二人年龄相差虽然不大,但君厉箴从小是吃好穿好又习过武,体质好不说,体格也比叶戈大出不少,是以捞叶戈这个行为做得颇为轻松。
将人往身前一放,便拍着马屁股一溜烟的走了。
待他们走后没过多久,又有两匹骏马从城门内驰出,跟了上去。
叶戈口中的舒云河,却不是刘家村门前的那一条。
舒云河河体极大,从明月国开始,横穿三个国家,最后消失于西陵国的西北山脉之中。在武国,武平州便是舒云河的流经之地之一,君家堡就建在上游,而往下数百里,才是叶戈的家乡刘家
村。
河边的空气温润凉爽,叶戈先是安静看着君厉箴练习刀术完毕,两个少年才跳入河中玩闹起来,数个时辰后,才累得体力不支地躺到大树下休憩起来。
舒云河水质极好,带到沿岸的流沙也很是肥沃,是以河边的蒿草长得极为茂盛,两岸树木郁郁葱葱,花谷遍地,一股夏风扶来,便驱了燥热,又隐隐生香,令人不由精神一振,神清气爽。
“唉,若是每日能这样就好了。”君厉箴双手撑着后脑勺躺在地上,大叹着道。
“少堡主未来可是要继承君家堡,堡主定然不会放任不管。”叶戈坐在一旁,将身上的断草土屑慢慢拍掉,方才君厉箴把他压着在地上滚了一圈,浑身都给弄得脏兮兮的。
君厉箴长睫微颤,白了叶戈一眼,“不是叫过你不要叫我少堡主吗?听着真是膈应得慌。”
“……这可不行,堡内有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我让你不许叫你便不许叫!就这样,以后……以后你叫我‘君哥哥’便是了。”君厉箴话音刚落,就看到叶戈一副要吐出来的表情,他脸一红,恼羞成怒地往叶戈身上扑打去,“好啊!你敢取笑本少爷!”
叶戈哈哈一笑,两个人打闹成一团,闹得累了,最后又躺了下来。
君厉箴一个翻身躺在了叶戈的身边,他模样虽还稚嫩,但棱角上已早早地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容貌,难掩玉光。
叶戈只觉得赏心悦目,不由多看了两眼。
“你看我做什么?”君厉箴却发觉了,转过头来,眨巴着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叶戈。
“没事。”叶戈摇摇头。
“真的?”君厉箴顿时狐疑。
叶戈只是嘿嘿一笑,然后将手中编好的一只草蚂蚱递给了小堡主。
那草蚂蚱栩栩如生,君厉箴看了也觉得喜欢,伸手接过:“小叶你会的可真多!这蚂蚱怎么扎的?”
“我爷爷教的。”说到这个,叶戈脸上的笑意变浓,“爷爷在算命的时候,我就坐在他身后编这个,一天能编十多只,编得好了,还能赚些零钱,买些零嘴吃。”
君厉箴听了点点头,他将草蚂蚱把玩了一会儿,然后从腰间取下把镶着珠玉的小刀,在那草蚂蚱上轻轻刻了个‘戈’字。
“小叶,你的名字是这么写吗?”
“是这么写。”叶戈点点头,见那草蚂蚱这么小,君厉箴竟然还能在上面刻字,不由对他的手劲功夫佩服至极,“少堡主功夫愈发的精炼了。”
听得叶戈赞扬,君厉箴也自豪地笑了笑,他将草蚂蚱还给了他,问道:“小叶,那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啊?”
“除了我爷爷,我还有个弟弟。”提到弟弟,叶戈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
“有弟弟?真好……”君厉箴听了神情不由变得有些羡慕,他是家中独子,从小都是一个人,心中却也是想要个兄弟姐妹的,“那他也像你一样吗?”
“不怎么像,村里人都说他是个闷葫芦。”叶戈挠挠头,“不过他虽然不爱说话,性子却是极为温柔的……总之我啊,最喜欢的就是我的弟弟了。”
“呀,那不如把他也一起接来堡里?”
叶戈听了,却摇摇头:“怕是不行了,他已经不在村里了。”
“那去哪了?”
“去和仙人学法了……”
“和仙人学法?!”君厉箴的双眼一下亮了起来,满怀憧憬地看着叶戈。
“嗯!”
“那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
“学仙法多好啊,你为什么不想去?”
“我要是去了,可就遇不到少堡主你了。”
君厉箴听了不由一愣,他瞅向那个少年,只见他白净瘦弱,简衣素服,眼角微弯,相貌虽然普通,但看起来就是有一种特别真诚的气质。
“你……”他顿时红了脸。表情虽是不信的样子,但毕竟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掩藏自己的情绪,一丝欢喜还是从嘴角上流露了出来。
叶戈也嘿嘿一笑。
他眉眼弯弯地盯着害羞了的君厉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少堡主,我那幼弟之事你可要帮忙保守秘密啊。”
“唔?这是为什么?”君厉箴大奇。
“总是能省掉些麻烦不是。”
“你还真是奇怪,唔……好吧!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多谢少堡主!对了,少堡主,你怎么不去参加仙根测试呢?”
“我倒是想去啊!可是上两次甄选时,我都生了热病,去不了。爹爹也说我无缘仙门,唉,只看下一次的选拔能不能去了。”君厉箴不无遗憾地说道。
见他两次测试都因为生病失之交臂,叶戈只得在心中嘘唏这少堡主还真是够倒霉的。
二人又各自聊了些交心话,直到太阳逐渐西沉,叶戈才催着君厉箴起身,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君家堡。
他们一骑上马,一直在岸边守候的护卫也终于动了起来,慢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
△△
“叶子哥,你回来了啊。”叶戈回到安住的小院时,已是月上梢头,和他同屋的刘小牛还未完全睡下,见他轻轻推门进来,揉了揉眼道。
“咿?小牛你还没睡?”叶戈将烛芯剪了剪,本来昏暗的屋内一下又亮了起来。
“刚睡下,叶子哥,你吃了吗?”刘小牛打了个呵欠,他明日还要去杂役院帮工,所以早早就睡了,只是梦中多扰,只浅浅眠着,叶戈一回来他便醒了。
“吃过了,在少堡主那吃的。”
“哇,你可真厉害!能和少堡主一起吃东西!”刘小牛睁大了眼睛,艳羡地看着叶戈。
他们这些同批进来的童子,资质好的已被选去了演武堂,资质不好的便留下做杂役,只有叶戈,资质虽也不好,却没做杂役也没走,反而留下来成了人人羡慕的伴读童子。
叶戈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包布团,将布团打开,却是几块精美的点心。
刘小牛一看,眼都绿了。
“给我吃的?”刘小牛眼巴巴地望着叶戈,肚子还适时地响起一声巨响。
“我早就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叶戈笑道。
“啊啊啊啊!叶子哥!!我太喜欢你了!!”刘小牛简直是要五体投地,把叶戈给感恩戴德地跪拜起来,他赶忙从床上跳下,接过叶戈手中的点心,拿起一块,不舍又极为享受地放到嘴中舔了舔。
“我就说叶子哥好嘛,那群人还那么说你!”
“怎么?今天又有人嚼舌根了?”叶戈脸色有点无奈。他们当初进来的这一批童子,就数他混得最好,便渐渐多了些闲言碎语。
“这个……呃……他们就是嫉妒你……叶、叶子哥你别放在心上。”
刘小牛挠了挠头,他一兴奋之下就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怕叶戈听了生气,便又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叶戈摇了摇头,却不见生气的样子。
他自小跟着叶有成看相算卜,耳濡目染之下,察言观色之术多少是会一些,便时不时会对君厉箴使上一些。
君厉箴还小,周遭的大人没必要去对个小孩子察言观色讨好他,同样年纪的嘛,又没有叶戈这样的本事,所以一来二去,矮子里面挑瘦子,叶戈渐渐成了君厉箴的贴心人。
说实话,他得君厉箴亲近,自然是会让许多人眼红,这是人之常情,他理解。
“他们都怎么说的。”
叶戈是不在意,只是闲着也是无聊,他便顺着问了下去。
“别怕,你就照说,我不生气。”
“这……”wWW.ΧìǔΜЬ.CǒΜ
“说吧。”
“嗯……他们、他们说……”
“嗯?”
“他们说……说叶子哥你是拿身子换来的。”
“……”
“啊?……哈哈哈哈!!”
叶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神情一下变得古怪起来,最后再也憋不住,放声笑做一团。
“叶、叶子哥……你、你这是咋了……?!”刘小牛却被叶戈这反应给吓到了,以为他是被刺激到了,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叶戈摆了摆手,然后指着自己那张平凡无奇的小圆脸,一脸莫名其妙的笑道:“……就我这模样能做宠侍?真是难为他们了,造谣也该有点凭据吧!这说出去连堡里的老下人们都骗不过……”
说罢,站起身拍拍刘小牛的肩膀,打了个呵欠:“行了,小牛,时候不早了,你先慢慢吃,我就先去睡了。”
“叶子哥你真没事?”
“这能有什么事……闲言耳边过,心自如风才快活。”
叶戈摇头晃脑,边脱衣服边道。
“别是这传言是真的吧?!”刘小牛大骇。
叶戈无语,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吃就睡觉。”
刘小牛一听,赶忙抱着糕点不说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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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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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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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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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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