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一派的灯火通明。落地窗边清晰地映出一个男人的剪影,以手撑额,久坐不起。似乎很累很累。
她转身上车,疾驰而去。
如梦似幻的香槟玫瑰,颊边芬芳犹存,她还可以嗅到江悯温热的鼻息。可转瞬间,她却又奔他而来,鬼使神差般的,她都忘记了是怎样驱车,如何把控方向盘,就停在了这里——天长地久的习惯使然。
悲悲戚戚,摇尾乞怜,像个丧家之犬,被主人撵走无数次的弃犬。
她看见车镜中自己的脸,嗤笑着下了当下定位。又想,温锦年,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优柔寡断,痴心妄想,这么多年了,还不够么?
今夜种种,在眼前肆意更迭,光怪陆离的堆在一起,夹杂着前途暴雪扑朔。白蒙蒙一片,似烟非雾,她几乎要看不清前路几何。
唇边,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茫然而哀伤。
丧家之犬,丧家,也是曾经有过家的。而她呢?这个曾经满心信赖,依恋的港湾,其实不过是一场堆砌了十几年的泡沫,都不需要一阵风来吹,只单单见了点光,暴露出本来模样,自己就破了。哪里是她的家?她回来做什么来的?
荒诞可笑,真是晕了头了。
是了,一定她是今晚受到的冲击太大,太多,还没回过神呢。这才会做出如此蠢事,再不会,再不能了。
加大油门,引擎沉痛的哀鸣,一路风雪。
****
自那个人心浮动的长夜,已经过去了三天的时间。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偶尔,安瑞也会猜想,那夜,她的不约而至,她的不告而别……或许,甚至于那一整个夜晚都是他的臆想,一个荒诞的梦境。这并不奇怪,在过去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经常会做出类似,甚至更加匪夷所思的梦。
然而,这次……
端详着掌心的水晶鞋,安瑞试着去揣摩当时,她落荒而逃时可能有过的千百种心思,烦扰。可……眼前剔透晶莹,思绪却一片茫然。他想不出哪怕一个原因去解释那晚她的任何一个行为。
他有点不安的发现,他居然有点猜不透她,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
晚上,墨玉送绵绵回家。安瑞做了顿便饭答谢她这些天对于绵绵的照顾,也顺道想再和她商量件事儿。
彼时,他正点火热锅,红酒浇底,打算做一道煎蛋培根。
墨玉自身后来,抱臂,“唉,我以前一直觉得男人做饭会很娘,但你却很……”她停了下,似是在斟酌词句,最终却迸出了一个让人几乎喷血的词,“性感?”
手里的平锅抖了一下,蛋液流溢的失了形状。安瑞僵住,从脑袋到身子。唇齿僵硬,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可又心里想着,总不能晾着人家吧。于是还是张了张嘴,勉强迸出个,“哦。”
墨玉看见他有点发红的耳朵,抿唇一笑,“红酒和鸡蛋一起煎?还挺香的,你做饭很有一套嘛。”
“还行吧。”他回神,脸上恢复了一贯谦逊矜持的笑容。
叔叔再来一碗!
“什么?”他突然转过头,眉头轻蹙,神色仓惶。
“什么……什么?”墨玉有些疑惑,“我什么也没说啊?”
安瑞的表情又是一僵,盯着油锅,怔怔的出神。
墨玉是没说话,他听到的,又是记忆深处那个娇憨的声音,甜甜的撒着娇,叔叔,叔叔再盛一碗,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嘛。
“喂,喂,糊了,安瑞!”墨玉出声提醒。
安瑞用力摇头,强迫自己收敛思绪,深深吸气。
他这是怎么了?
“去外面吃吧。”他铲掉焦糊的鸡蛋,熄火关灯,语气平淡。
二人之间,飘散着未散的炊烟,墨玉看着他因此有些模糊的背影,觉得自己心里也升起一股烟雾,蒙蒙袅袅。
“舅舅,舅舅,要吃肉肉!”
三人驱车,方在淮海路边停下,绵绵就已经磨刀霍霍,眼冒红心。
安瑞轻蔑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圈圆滚滚的小肥肉上转了一道,只是笑笑不说话。
墨玉登时领会,将她从车里抱出来,揉着她的脑袋,温声劝哄,“你妈妈说过要多给你吃小青菜呢,别总这么挑食。”
绵绵一撇嘴,不依不饶,“妈妈自己都不吃小青菜,呜……”
安瑞停好车,一拍她脑袋,“你跟你妈是一型号的吗?不准再废话。让你吃青菜是为你好。”
绵绵不吭声了,却悄悄的冲他龇牙咧嘴的做鬼脸,安瑞没看见,仍自顾自的和墨玉低声确认着方才事宜,“那就这样,我后天去接你?”
墨玉颔首,“好。”
安瑞有些歉意地微笑,“最近总是麻烦你,有时间……”
“得了。”墨玉打断他,嘲讽地瞅了他一眼,“这么些年了,你也没少麻烦。再说这回也算是可可的事儿么,也不全是为了你,少瞎矫情了。”
安瑞唇瓣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淡淡笑笑,“谢谢。”
墨玉摇头,似忧似叹,“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
安瑞却似乎并不上心,“尽力为之吧。”
墨玉还想说话,绵绵的大脑袋却突然伸到了二人中间,很是兴奋的摆动着,嘴里咿呀乱叫,“姐姐,姐姐,公主姐姐啊!”
安瑞一愣,顺势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忽感鼻梁一痛,却是小绵绵挥斥方遒,豪迈的将他的眼镜一下子打到一边。视野间一片模糊,似乎隐约闪过了什么,可仔细再看,却什么也分辨不清。
墨玉弯身替他把眼镜捡起来,也往那个方向看去,却只见人海茫茫,众生百态,竟弄不清绵绵究竟所说何人,于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呢?哪个公主姐姐?”
“啊呀。”绵绵一拍脑袋,大梦初醒,“姨姨,姨姨,你不知道的,那天晚上你不在,是那个,那个……嫁给国王的公主姐姐来着,舅舅在的呀!舅舅你快看是不是嘛?”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墨玉一头雾水,倒是安瑞,刹那间,却如醍醐灌顶,猛地意识到什么,劈手夺过墨玉手中眼睛,再往绵绵所指的方向寻觅。
淡淡的薄荷绿裹挟着娇小的身形,人潮人海中,并不怎么惹眼,且已经走的很远了。但他却一眼便找出了她。
隔着人群,安瑞盯着她,目光深沉晦暗,宛若实质,那女孩儿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心的灼热,于是顿下凌乱的步伐,婉然回首。
锦年静默望着他,忽然间,偏过头,朝他们微微一笑。浅淡的笑意里,窥不出任何情绪,淡定如浮云远山,清远温雅。似乎顷刻前仓惶逃窜的那个女孩儿,与她毫不相干。
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此时,此刻,皆凝固成不动的布景,交谈,笑语,街边歌手的口琴声,商店里的音乐声……忽然沉默。
锦年手里举着俩只冰淇淋,正冲他们挥着手,巧笑倩兮,唇瓣微动,他什么也没听清,看口型也明白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彷佛是平日里邂逅友人,温和致意。
之后她转身,背脊很直,步履优雅从容。
安瑞心里忽然窜过一丝恐惧,以极快的速度,没有抓住,直觉有一点尖锐的痛,那是一种被忽视的茫然涌动,不知所措。
墨玉看看他,又望向人群,只是,一无所获。
“怎么了?”她问。
“不知道。”他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形下忽然又遇见她。可是想一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人生无处不相逢,其实再想想……这几回,他们的相逢似乎总是十分戏剧。狗血的很。这也不算什么。
但是,怎么了呢?时而会想,她的眼神……似乎他做错了什么。是什么?时而又有点牵挂,她的另一只冰淇淋是准备给谁的?
冷风扑面,他忽然觉得可笑,这一切都那么可笑。她的一喜一嗔,他的所思所想。
于是他就真的笑出来了。
“喂……”墨玉有点担忧的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
他却摇头制止,淡笑着接过她怀中的绵绵,“来,舅舅抱。”
街角处,锦年静静望着远处那举止亲昵和谐一家三口,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视野里,拐进了一间泰国菜馆。
她这才转过身去,眸光黯淡,似忧似痛。
****
“怎么弄了那么久?”
终于寻见锦年的影子,梁唯上前拉住她,叠声问道。
“冰淇淋机出了点问题,我等了会儿。”锦年递了一只给她,自己也埋头咬了一大口。
梁唯却没急着吃,而是仔细瞅着她,忽然冒了句,“你眼睛怎么了?”琇書網
锦年愣了下,抬头,“什么怎么了?”
梁唯眨巴着眼,又细细端详了会儿,只见她神色如常,一派的茫然不知,心下猜疑也就淡了,却还是提了句,“刚刚看你眼睛好像有点红。”
锦年低头,轻轻“哦”了声,语气漫不经心地,“隐形眼镜带久了,有点磨。”
梁唯颔首,没再问,而是将手包递给她,说道,“喏,江悯让转交给你的。他这几天找不着你人。”
锦年接过,打开,是自己当日慌乱中遗落会场的钥匙,手机,钱包,护照等等。心下一滞,面上却未动声色,只避重就轻道,“谢谢啊,没这些个东西还真是挺麻烦的。”
“我说,锦年……”梁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那天,你和江悯究竟……”
锦年却没什么反应,兀自咀嚼食物,脚步却有意无意的加快。梁唯终究还是没有问下去,闭嘴跟上。
二人啃着冰淇淋,各怀心思,良久,锦年舔了圈唇角的奶渍,复又轻快微笑,“那我今晚就不骚扰你了,搬回去住啦。”
“你还搬个什么啊。”梁唯不太赞同,“那展出……该办的都差不多结束了吧,后天的航班飞伦敦,你搬来搬去不嫌麻烦?”
由于纫玉在英国申请的几所大学结果都不甚理想,梁唯寻思着还是把她送回父母身边打算比较妥当,所以这次回上海,梁唯一是为了送妹妹回家,二也是陪陪经久不见的父母。
而锦年则是陪着江悯打点摄影展一应事宜,也计划着去拜访江悯母亲。如今二人该办的事情都办的七七八八,十五天的假期也休满。按照原先的打算确实是后天就该启程回英国了。
只是……
“后天,这么快?”锦年蓦然抬头。
“唉,我说你最近怎么颠三倒四的?”梁唯不解,“上礼拜你还跟我抱怨说天天好无聊想早点回去呢。”
锦年语塞,半晌才含糊答道,“有点事儿没做完呢。我……你先回去吧,我改签。”
梁唯不动声色地注视对面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友,犹豫半晌,还是道,“江悯昨天都提前回国了,你真不回去?”166阅读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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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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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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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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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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