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是刘家的元老,早在耀德父亲那一辈,他便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地在刘家做事,从一个店铺小伙计起步,一直做到开封的总掌柜。对于他徐掌来说,刘家的生意便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天,是他的骄傲和自豪。
丑末时分,和衣而睡的徐掌柜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遥远而清晰,急促而轻飘,透着尊傲和自负,这是他多年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了。立时,他疯了似的起床开门,迎着夜色跑了出去。
他的少东家回来了,可他从少东家那憔悴和无可奈何的神态上,看到的却是不愿发生的坏结果。于是,他年迈的身体,惊喜地跳上前,用力扶住自己的东家,如同扶住刘家的江山一样,如果扶住自己的天一样,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连声安慰东家说:“少东家呀,没事的,这事算得了什么呢,伤不了咱们刘家的皮肉……”
刘耀德如雷击了一样,猛烈摇晃了一下,因为徐掌柜这句“伤不了咱们刘家的皮肉”的话,原出于他刘耀德之口,此时由徐掌嘴里说出,简直让他刘耀德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于是,他用极度烦感的眼神瞪了徐掌柜一眼,便疲惫不堪地瘫在华贵威美的红木坐椅上,好像经历了天地之遥的路程,再也没有力气行走一步了。
“少东家,只要你好好的,什么事都好办,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这点事算什么呀……”
刘耀德双眼微闭,一声不吭。
“少东家,只要你好好的,没有过不去的沟沟槛槛……”
刘耀德的双眼无力地眨了一下,像是用力要睁开双眼,但最终都因为疲累而没有力气睁开似的,又像睡着的一样,微闭双眼,一声不吭。
徐掌柜与刘耀德温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他身边的桌案上,又用温水湿了毛巾,恰到好处的给耀德擦着脸,嘴里继续说着宽心的话:“少东家,不就十三万七千五百两银子吗,这真的算不了什么……”
“十三万七千五百两银了是算不了什么,可那五倍的赔偿呢?”疲惫不堪的刘耀德,突然眯着双眼,傲视着徐掌柜,终于开口说话了。
“只要东家你好好的,有我们呢,南京的周经纶,北京的王开合等,让那些元老们再精打细算些,不就是七十万两银子吗,算我们白忙活几个月,这钱都是人挣的,只要东家您好好的……”徐掌柜给耀德擦过脸,又轻轻的给耀德按摩起了双肩。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与刘耀德的父亲按摩的。
“不是银子的问题,我刘耀德何时心疼过银子。”刘耀德被徐掌柜一通捏拿,起死回生似的睁开了俊傲的双眼。
是的,他刘耀德如此痛苦不堪,并不是心疼被洋人诈骗算计了银子,而是心疼他中原首富的面子,心疼刘大东家的自尊。尊傲自负的他,可以高高在上地施舍别人,可以挥金如土,但却不能被别人诈骗和算计银子。施舍挥撒银子,与被别人诈骗算计银子,同样都是失去银子,但在内心的感受上,前者是强盛者,是高贵者;而后者呢,却是愚拙者,甚至是卑微无能者。他刘耀德无伦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被别人诈骗算计的实事,更何况还是被他自认为傻呼呼的西洋鬼子所诈骗算计。如果这事发生在他刘家任何一个掌柜的身上,他刘耀德都不会究其之过,,而这种耻辱却偏偏发生在他刘耀德身上,他刘耀德的心里如何不疼痛难忍。此时此刻,如果可能的话,他情愿出大于合约交易金的百倍来挽回这个面子,去惩罚诈骗算计他的人。
徐掌柜怎么会不明白东家的心呢,只是东家的突然平安归来让他欣喜若狂,才犯了东家的忌讳,口口声声银子呀银子呀,现在,经刘耀德这一提醒,他如梦初醒,附耳刘耀德,悄声说:“除了唐掌柜与我,这合约之事再无他人知晓,连少太太都不知道,交货地点上又在南京……”
“不是别人知晓不知晓的事情,我懂你徐掌柜的心意,只是我安抚不了疼痛难忍的心,这事若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掌柜身上,哪怕是发生在小伙计身上,我刘耀德都不会究其之过,可这事偏偏由我……”
“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少太太不是也劝过您吗,要装得下波澜,东家您还当时可教我们做人事都要这样的,我的少东家,只要您好好的……”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面对徐掌柜一而再地重复这句话,耀德不耐烦地抢白了徐掌柜一句,痛苦疲惫地摇摇头,摆摆手,艰难地站起来,在徐掌柜的掌烛下,踉跄着向后楼走去。
青霞只知道丈夫因生意上的急事突然离开,却并不知道是因为个么事离开,更不知道是那份丝稠合约的事情是诈骗陷井。此时的她,仍然沉睡在梦乡,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为了不惊醒青霞,耀德摸黑上chuang,小心翼翼地和衣躺在青霞身边。
刘耀德和衣躺在黑暗中,无有丝毫的睡意,因怕惊醒青霞,他又不敢翻来覆去的舒展身体。突然,睡在他身边的青霞,好像做了噩梦似的,在睡梦中大喊大叫起来,并伴有呜呜啦啦、含含糊糊地嘤哭声,和手脚并用的奋力挣扎,但却又像被枷锁桎梏给紧紧缚绑住了似的,尽管她在沉闷、压抑和呜啦含糊地呼叫着,尽管她在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着,但那被扭曲的声音和肢体动作,始终都不能淋漓尽致、痛痛快快地暴发出来。
立时,耀德的心里如针扎一样痛,古语说的好:六亲合一运。尽管她还不知道合约遇到的麻烦之事,可现在,因为自己的盲目和自负所造成的无形之危难气场,竟然也波及到了她的睡梦,使她在睡眠里遭受噩梦萦绕,遭受危难的折磨。
“青霞,青霞,你醒醒……”刘耀德心疼地、轻轻地、一声声呼唤着青霞,好让她快点脱离噩梦。
耀德一边呼唤着做噩梦的青霞,一边摸黑点亮烛灯。
“我梦到父亲了……”大汗淋漓、泪水涟涟的青霞,缓缓睁开困倦的双眼,突然看见躺在身边的丈夫,尽管欣喜若狂,但她惊恐不安的神色上,仍然遗留着噩梦的痕迹和阴影。
“梦到岳父大人应该高兴呀,怎么又哭又叫,手脚乱弹,跟做了噩梦一样?”耀德想轻松愉快地安慰妻子,可免强挤出来的笑却像在重笞之下的惨哭。
“唉,我是‘夜深忽梦少年事’了,在梦里又回到了随父在广西边陲的事情了。”青霞脸上噩梦痕迹正云消雾散。
“什么事,说与我听。”耀德爱抚着青霞,轻轻擦掉她因噩梦的折磨而流出来的泪水和额头上惊吓出来的汗水。
“嗯,还是家父在南方边陲的广西任布政使的时光,你知道吧耀德,广西那地方,即偏僻贫陋,人也很愚拙无知,家父一到那里,便向皇帝上奏《筹设书局、机坊折》,皇帝很多便准奏了,于是,家父立即在广西筹办了十多个官方书局,每个书局均筑建有书楼,每个书楼的藏书均在数万册,并且,还动员民间的大富户们兴办了一百多个民间书局,广西从此走了人人读书明理的,还涌现出不少的绰越人才呢,你知道吗耀德……”自大婚以来,青霞从未与丈夫分离这么多天,现在,夜半归来的丈夫就实实在在地躺卧在自己身边,她总觉得有好多话要说给丈夫听。甚至把从小到大所历经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仍嫌不够似的。她也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噩梦,越说越兴奋,并翻身侧卧,用胳膊支着头面向丈夫,继续说,“那时,我经常跟在家父身后,有时,还教当地人读书识字呢……”
“告诉我,你在噩梦里哭喊什么?”耀德打断妻子的话,追根究底的问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嗯……什么事总有来龙去脉吧,梦也一样,我不正在与你细说吗,”青霞嗔怪地轻轻推了一下丈夫,继续说,“家父除了筹办书局,同时还在广西大兴桑蚕,广开机坊,并找来《桑蚕实济》、《桑蚕提要》等养蚕书,官府出钱印刊,分发到当地,并由官府出钱开办养蚕讲习所,教授种桑养蚕和开设机坊的天识,几年之后,广西桑事大起,机坊遍地,高贩见利,百姓富足。只是因为祖母的病危和故去,家父不得不带着我和母亲急回老家,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广西每年的产蚕丝量已达几十万余斤,所以,广西的黎民百姓感恩家父,在我们回来的路上拦跪磕头,呈送当地特产,恋恋不舍地躬送我们……现在,广西及周边省区的桑蚕盛行,都是家父当初的功劳。只是……”
青霞说着说着,突然平躺身体,双手垫地脑后,脸色也突然伤感起来,“可是,我在梦里,正跟随着家父翻山越岭,准备到农家视察桑种和机坊,可父亲突然不见了,把我一个人遗弃到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在梦里找不到父亲了,我能不哭喊吗?还有呀,梦里的父亲,项上始终都没有头颅,又恍恍惚惚的,像做梦一样不真实,特别是梦的末尾,好可怕呀……”
“你不就是在做梦吗……”耀德说着,突然凝固了所有的语言和动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刘耀德想起刚才青霞所说的岳父大人曾在广西兴办种桑养蚕,普设机坊,体内猛然的电闪雷鸣,波涛翻滚。
刘家的生意虽遍布全国的繁城古都,却不曾涉及偏僻的边陲省份。他更不知道,除了江浙一带,偏僻的广西边陲还有桑蚕机坊。有桑的地方不就有蚕丝吗,有蚕丝了不就解决了杭州施家丝稠厂的原料之缺了吗。
因为压抑不住的狂喜,他如实告诉了青霞:与洋人签订的合约是诈骗陷井,并且,杭州施家丝稠厂与自家遭遇了同样的诈骗。刘耀德说,一跃而起,准备连夜带人,再次奔赴杭州,让施老板快速赴广西收购丝稠。
就在他跨门而出的时候,青霞焦急地喊住了他,责备道:“耀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青霞边说边穿衣下床。
“这是男人的事,是一家之主的事,我哪能让你为此担心受怕呢。”此时的耀德,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无穷而神秘的强大力量,刚才的疲惫和痛苦,一扫而散,不复存在,接替而来的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他看到青霞为这事如此激动,急步跨到青霞面前,拥她入怀,热唇贴近青霞的耳边,用熔化大山的热情和疼爱,温声柔语地说,“青霞,你快上chuang睡觉,什么心也不用操,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我们是夫妻,”青霞并不领情,一把推开丈夫,高声急语地说,“你是我的丈夫,我们应该同舟共济,不错,我是女人,在体力是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不像刘铁,跟在你身边步离不离,可在谋略上,我总不至于坏你的事吧。现在,我们和施老板必须齐心协力,帮助施老板提前完成他的订单,帮助施老板等于帮我们自己,因为我们又没与施老板签订协议,他没有责任为我们的合约承担任何风险,所以说,只有施老板的订单如期完成了,他才能加班加点赶我们的订单。但是,如果施老板派人去广西收购蚕丝,人生地不熟,又不知哪是蚕丝重地,会浪费很多时间的。这去广西,必须我去,我带淑女去,因为当地的官绅百姓都知道家父,有的还熟悉我,我去了事情会更好办。”m.xiumb.com
青霞说着,一把拉起耀德的手说,“你呢,也不能闲着,带着刘铁和几个侍卫赶往杭州,协助施老板做好接应和充分的生产准备,并负责回收全国各家丝稠店里的施家丝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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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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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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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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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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