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子,求你——啊——”妇人哀求的话还没说完,已变成一声长长的惨叫,被一脚踢进了路边的积水里。
两个半大的男孩子一边哭,一边将母亲从泥水里扶起来。大些的一个男孩子捏紧了拳头就要追上去,被后面赶过来的一位邻居一把扯住,悄悄地在耳边道:“傻孩子,你不要命了!”
那孩子挣扎着待要再追,已被爬起来的母亲一把揽进怀里,哭道:“小祖宗,先带着你弟弟回家里去等着,娘再去求求高公子……”
“娘——”那个被拖走的女孩子长声哭叫,挣扎中,一只小巧的绣鞋都被挣掉了。
那裹在一帮如狼似虎家丁中间的高公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挥挥手道:“快走快走!”
街上或有路过的人,看到这等生拖活拽的架势,也都各自噤声疾走,连侧目者都没有几个。
只是随着长街上的泥痕渐远,那母女二人的哭叫越发凄惨,渐至喑哑。
长街另一端的尽头,随着健马得得的蹄声,两骑人马并辔而来。凭二人亲密的神情,一望便知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看到长街上这一幕人间惨剧,二人不约而同勒住了坐骑。
那女子鞍上挂着一柄纯黑的大刀,见此情景,不由柳眉一竖,怒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哼!”
那男子忙一把按住她已经握在刀柄上的手,笑道:“夫人今非昔比,哪能还是说打就打?”
“你稀罕那虚名,全都给你,少拿来压我!”女子嘴上虽然嗔怪,手却终究还是放开了刀柄。
男子嘿嘿一笑,仅用二人可闻的声音低低地道:“给我和给你有什么不同,最后还不都是你的?”
女子先是一怔,随即俏脸微红,便将执着马鞭的手作势一扬。
男子却早已笑吟吟地跃下马背,长身玉立地往那一干人前面一站,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高公子还不曾发话,一名家奴已粗声喝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男子显然未料到对方一个家奴居然开口就敢骂人,不由眉尖微蹙,一脚就踹了过去。那人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贵之气,连踹人一脚的架势看上去竟都是优雅十足。但就是这般看似优雅随意的一踹,那家奴竟然都没能躲过,惨嚎一声,便捂住肚子蜷缩着倒在了地上。www.xiumb.com
女子在马上拍手笑道:“这一脚踹恶狗的功夫,颇见长进,不错!”
男子却是“噗哧”一笑,回头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女子咯咯一笑,嗤道:“你就长了一张会讨人欢心的好嘴!”
面上虽是鄙夷不屑之色,但看着那一干家奴呼啦一下往自家相公身边围去,却是立即飞身下马,便已执刀拦在了男子身前。
那高公子眼神不是很好,此时正正站在她对面,方看清了她的模样,蓦然就叫出声来:“是、是你?”
女子冷眼瞥来,随即蹙眉道:“咦,又是你?”
高公子立即往后面躲了两步,对身边一中年汉子道:“劳师父,三年前就是这好管闲事的臭女人,搅了本公子的好事不说,还打断了本公子一条腿!今日,就要请你为本公子报仇雪恨了!”
那姓劳的中年汉子点一点头,踏上一步,朗声道:“在下劳神通,敢问二位是何来头?”
对面那男子便轻轻拍了一下女子的肩头,笑问道:“夫人,咱们昨天报了个什么名头来着?”
女子凝神思索一番,道:“你天天忙着想名头,换来换去的把我都换糊涂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惩霸除恶夫妻侠’了,就这个吧,以后不换了!”
对面那劳神通与一干家奴面面相觑: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对“惩霸除恶夫妻侠”的?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但是“惩霸除恶夫妻侠”中的女侠显然已经颇不耐烦,大刀带鞘一扬,清叱一声:“发什么呆?姑奶奶好久不打恶少,早都手痒了!”
劳神通脑中灵光一闪,就要想起那女侠是谁,却见那男侠用手指轻抚眉心,低低地嘟囔道:“撒谎,明明每天都有打的。”
女侠立即回眸一笑:“你又不是恶少——再说了,打是亲骂是爱嘛!”
男侠苦着脸道:“爱一下就好了,亲还是罢了得好。”
不过女侠已然顾不上再跟他答话,因为她已抬脚横刀,踢飞了一个,扫翻了一个。
看着面前立即混战一片,那男侠竟然径自往后退了数步,远离了战场。
也是,他看起来那么优雅闲适的一介清贵公子,确实不像会与人动手动脚打架的样子。
一干家奴都是平常人,不过三两下就已横七竖八躺倒地上,一个个□□翻滚爬不起来了。
但那劳神通却显然是名武功高手,与那女侠刀来棍往,一时斗得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被拖行至此的女孩子青丝凌乱,原本褴褛的衣裙沾满了泥水,一双绣鞋也早也不见踪影。此时没了恶奴的拖拽,她连忙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往来路上跑去。
那高公子看她要跑,立即踏上一步,就要强行再将她抓回来。不料一枚短箭蓦然挟着劲风射了过来,若非高公子听到风声先站住了脚,那一箭势必便会钉进他胳臂里。
高公子惊了一身冷汗,回头看时,却见对面那男侠手里执一把精弩,正搭箭上弦对准了他。显然,只要这高公子敢再动一下,那枚箭矢便又会向他射过来。那人虽是一脸闲适的微笑,但执弩射箭的架势却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高公子瞠目结舌,不敢再轻举妄动。
此时,那女孩子的母亲已一身泥水跌跌撞撞追了过来,母女二人立即抱在一起,恸哭失声。
这边乱作一团,自然惊动了官府。
女侠正一脚将劳神通踢了个跟头,吓得高公子鬼叫一声打算抱头逃跑之时,一队捕快衙役恰好赶了过来。
不用说,相关人等自然都要被请去衙门里喝茶了。
那高公子见这夫妻侠看到衙役来便住了手,竟然就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躲得远远地走在一名衙役身后,发狠道:“哼,这天下总得讲点王法,岂能事事都由着你们这帮强盗胡来?”
那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居然都笑了。
桐庐县衙倒是不太远,走个一里多路,便到了。
新任知县王子昭穿戴齐整出来升堂断案,往堂前一坐,一眼看清堂下昂然而立的年轻夫妇,不由就变了脸色:什么叫冤家路窄啊?我怎的如此命苦,居然又碰上这尊瘟神!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高公子已大声嚷道:“王大人明察,这一对狗男女今日来咱桐庐县——”
他话未说完,那女子已是身影一闪,扬手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狗东西,你再敢骂人,姑奶奶定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王子昭亦已涨红了脸喝道,“高哲,你好大胆子,竟敢在侯爷和夫人面前撒野!”
“侯侯侯侯爷?”高哲捂着肿了老高的腮帮子,含混不清地重复着,不由傻了眼。
王子昭忙道:“不错!这位乃是‘清平侯’季大人,那位是侯爷夫人!”
高哲更加傻眼:“什么?清平侯?夫人?”
满天下谁不知道,清平侯季少为和他的女侠夫人慕晓净啊?但,这两只闲事大王不是住在京城的么?跑到这山高皇帝远的桐庐来做什么?要命啊!
王子昭却哪里顾得上理会早已瘫软在地的高哲,早已是连一毫也不敢耽搁,忙忙地迎上前去,纳头便拜,口中道:“不知侯爷尊驾至此,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那清平侯季少为第一眼看到他,显然也颇有些意外,随即便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省起了什么,如今却只是微笑着道:“王大人不必多礼。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王大人如今是这一县的父母官,少为到此,还有劳大人多多照拂。”
“岂敢岂敢?”王子昭额头冒汗,不由噎了一下,心道: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暗指当初开封府衙那件旧事,说我是地头蛇?
季少为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仍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王大人,你我原是故人,就不必如此客气多礼了。王大人身为父母官,还是先升堂断案,为民做主吧?少为一旁听听,不知可好?”
王子昭满头大汗地道:“大人身为钦差密使,还是由大人亲自坐堂吧,下官不敢——”
季少为笑着打断他道:“不不不,少为听听即可,拍案审讯刑罚之类的,还是大人更擅长些。”
王子昭不觉就又噎了一下。
季少为既然坚辞要旁听,王子昭自然也不敢真有什么异议,便即升堂断案。
众人这才知道原委:原来那女孩子家里姓蔡,小字青梅,因为父亲生病借了高哲三十两银子。谁料父亲一病不起,竟然撒手尘寰,还有两个兄弟都没有成年。蔡青梅无奈之下,就去了高哲家里做丫鬟抵债,谁料高哲看她相貌清秀,竟然对她生了邪念,欲行不轨。蔡青梅吓得跑回家里,高哲便带了人去她家里抢人,一怒之下竟扬言要将她卖进青楼抵债。
高哲知道季少为的名头,因此拒不承认自己对蔡青梅心怀不轨,只说是蔡青梅自己吃不得苦,跑回家去了。
王子昭知道,这高哲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又跟当朝吕相有些远亲,向来横行乡里,连他这个知县都不放在眼里。如今那蔡青梅家又欠了他银子,还不上银子,就只能去他家里做丫鬟抵债。而只要进了他家,县衙里总也不能日日派人去守着,不叫他动蔡青梅。
而高哲欲行不轨之事,毕竟尚未得逞,只能是口说无凭。他这样来个死不承认,你能奈他何?
当下,王子昭唯有叹一口气,判道:“蔡家既然欠了高家银钱,就该还钱。既然还不起钱,又说好叫蔡青梅去高家干活抵债,那就不该中途私自离开。蔡青梅,你是还银子呢,还是继续去高家干活?”
蔡青梅自然是还不起银子,可是再去高家却也不敢不愿,一时只是哀哀哭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哲冷冷地看着她,心道:怎样,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吧?
不料一旁坐着听审的季少为却突然开口:“王大人,少为有书信一封,劳你派个人帮我送去,可好?”
王子昭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季少为却已向一旁的书吏招招手,示意他将纸笔递过来,当即修书一封,交给了王子昭。
王子昭双手接过来一看,不由大大舒了口气:原来他是修书给江南武林世家“落英门”的掌门沈聚渊,请他花三十两银子买个丫鬟回去。
以季少为的面子,这么小小的一个要求,“落英门”自然不可能拒绝。可是对蔡青梅一家来说,那可真是救了命了。而对王子昭而言,不必说,自然也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等“落英门”来人交清银子带走蔡青梅,王子昭送季少为出门时,不免想起自己与此人为数不多的几回交集。当初因为错审了他,被皇上停职一年,然后贬放外任。父亲多方活动,幸亏得吕相暗中相助,才没将自己扔到巴山楚水之类的偏僻苦地去。因此,他到了此地,才对这个吕相的远亲一再迁就。想不到今日又对上季少为这尊瘟神,本来还以为难以善了,岂料他竟出手帮自己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心下原先对他的那些怨恨不觉便淡了几分。再看他始终一脸温和的微笑,对自己也无半点难为,心里对这个人,终于不由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
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甜蜜恩爱地并辔走远,王子昭终于觉得,自己曾经对妻子叶氏那些无端的猜想,是多么荒唐可笑。可惜他们母子如今远在京城,而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能任满回京,不由怅怅地失了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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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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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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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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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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