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忙道:“年底了,公子忙着在各铺子查账,每日都是天一亮就出去,天黑了才得回来。”
慕晓净略有些失落,便又问了一声:“那你知道他今日去了哪间铺子么?”
小厮略一回想道:“今日应该是去了绸庄吧?前两日好像一直在银楼的。”
慕晓净点点头,转身上了马,往绸庄奔去。
绸庄的生意比银楼还红火。
慕晓净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那几乎挤成堆的人群,不觉就有些犹豫。
正踌躇间,就看到一辆马车迎面奔来:咦,怎么是他的车?
接着便看清赶车的人果然是明翔,车旁跟着一骑人马,却是阿拓。
那两人自然也都看到了她,于是齐齐一勒缰绳就停在了面前。
二人还没开口跟她打招呼,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已从车里传了出来:“明翔,怎么了?”
明翔忙道:“公子,是、是慕姑娘。”
车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车里车外,四个人竟然一时都静默无声。
随即,帘子挑起,季少为探身出来,望着马上的女子,绽开了一脸笑容。
恨了他半个多月,昨晚更是在梦里数度打得他鼻青脸肿。
可是在冬日上午暖暖的阳光下,看到那人一脸春风般融融的笑意,看着他颊边那个小小的酒涡儿浅浅漾开时,慕晓净才发觉自己的心似乎有一会儿都没有跳动,而此即因了他这一个笑容却又仿佛要蹦出来似的。
可是她既没有动,也没有笑,就那样直直地瞪视着他。
季少为却已跃下马车,径自向她走过来。
阿拓立即如影随形跟了上来。
慕晓净看看跟上来的阿拓,方收回目光,翻身下马。
季少为就已来到身前:“晓净,几时来的?”
慕晓净略一迟疑,方淡淡地道:“昨日。”
季少为没有再说话,只是蓦然伸出手就拉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上,才略略觉出些他内心的波澜。是了,她怎么忘了,其实在人前的时候,他一直是谦谦君子,如此大庭广众居然拉住自己的手,显然是一时情不自禁才会做的事情!
而且,离得近了,她才听出,眼前人分明已是连呼吸都不大均匀了,不由一时失神:季少为,到底哪样子,才是真的你?是见了我连呼吸都不能均匀身子都微微颤抖的热切,还是几个月都能不闻不问哄得人痴痴空等的冷漠?
但是接着就感到周围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慕晓净于是冷冷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季少为低头看看她抽回去的手,颇有些恋恋地收回目光,方柔声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后院里说话。”
进了屋子,季少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关上门,一把就将尚还背对着他的慕晓净拽进怀里,紧紧圈了起来。
仿佛又回到竹溪阁那个分别的夜晚,几乎要将她闷到窒息。
可慕晓净却已不复那夜的柔弱无力,也不复那夜的柔情无限,而是狠狠地将他推了开去。
季少为被她推得后背重重撞在门上,不由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慕晓净眼神清亮而又犀利地看着他:嗯,看样子,他的日子过得倒还真不错,这三四个月养得白白胖胖的,气色看着好得很呢!
季少为愣了一下方从门上直起身道:“晓净——”
慕晓净一言不发,当胸一掌就又将他推回了门上。
脊背再一次重重撞在门上,季少为一下子火了,靠在门上蹙起眉头,怒道:“三四个月不见面,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就拳打脚踢,你打人上瘾啊?”
慕晓净冷冷地道:“你欠打,就打你上瘾!”
“姑奶奶,我又哪里招你惹你了?”季少为一脸的莫名其妙外加忿忿不平。
慕晓净咬牙道:“你离开的那天晚上,不是跟我师父说了,一回到家就禀明父母,然后去下聘的么?”
季少为愕然:“我跟你师父说的?晓净,你忘了么?那天晚上,我自始至终都跟你在一起啊!跟你师父在一起的,是你师兄顾子曦!”
“我知道,可是他说什么,不都是你们提前编好的说辞么?没有你授意,他又怎会那样信口开河?”慕晓净越想越气,忍不住就又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天天数着日子算你到了哪里,等得担惊受怕直到心灰意冷!”
这一脚使了不少力气,又正正地踹在他小腿胫骨上,踹得季少为咬着牙吸了口气,一下子变了脸色,怒道:“慕晓净,我几时说过要禀明父母下聘娶你了?你能不能先把实情弄清楚了再动手打人?”
蓦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慕晓净只觉得仿佛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一下子愣在了当地:他说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要下聘的话?是啊,慕晓净,你就那么着急慌忙地立等着要嫁给他么?
季少为看到她蓦然变了脸色,立即明白过来,自己一时情急说了叫她误会的话,那时顾不得腿上疼痛,连忙直起身来,赔笑道:“晓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慕晓净满脸的愤怒全都消失不见,一张脸平板得仿佛泥塑木雕,冷冷地道:“季公子,劳烦你借个道!”
季少为叹一口气道:“晓净,我不是说我不娶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当日商量那套说辞的时候,并不曾说过回来就禀明父母下聘的话。你不信,可以问左少问你师兄。而回来之后,也没有人跟我说你师兄当日曾代我许过这样的承诺,我确实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
慕晓净咬了咬嘴唇,方又抬眸看着他,缓缓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师父编了这样一句话来哄我了?以我师父对你的态度,若换作旁人,只怕你明明说过这句话,他也一定隐瞒了不肯告诉我吧?又怎会,明明没有这样一句话,他却偏偏编了出来给我希望?”
季少为摇摇头道:“晓净,我是当真不知道。你若不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我只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叫你如此生气!”
慕晓净于是点点头,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便又点了点头,方道:“那好,既然如此,是我误会你了!季公子,我知道你向来贵人事忙,就不打扰了。方才是我不对,是我自作——对不起!”
季少为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此时又是尴尬又是难过,而自己方才那句话更是曾叫她心生误会,忙道:“晓净,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忘了我生日那天,曾叫宋诚扮了道士骗夫人她们,说我今年不能提姻缘的么?今年尚未过去,我若就此贸然回到冀州说起你我的亲事,岂不徒惹夫人起疑?腊月二十五是我舅舅五十寿辰,而我父亲年后要面圣述职,三位长辈已于前几日动身,明日就到京城了。等过了年,那番假话也已揭过,我就趁着他们三人都在,禀明你我的亲事,好不好?”
慕晓净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到底该不该信他。
那样满怀着欣喜与希望,那样热切地痴痴等了几个月,到头来他竟说自己毫不知情。方才还问她,“慕晓净,我几时说过要禀明父母下聘娶你了”;转眼却又说,等过了年“就趁着他们三人都在,禀明你我的亲事”。到底哪一句该信,哪一句不该信?我到底,是遇到了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得与他厮守一世呢,还是像母亲当年那样对着鱼目错付了真情,以至于饮恨早逝?
她却不知道,热恋之中的男女,其实都是这样敏感多疑,会为了一句甜言蜜语傻笑半天,也会为了一个无心的冷眼就伤心欲绝。
季少为看她沉吟不语,脸色阴晴不定,于是缓缓踏上一步,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晓净,事到如今,莫非你还要这样动辄就怀疑我的心意么?”
慕晓净任他抱着,虽然不推却,但也不回应。
季少为于是将胳臂移到她腰间轻轻揽着,另一手却从她的秀发抚上脸颊,抬起了她的脸。
慕晓净的目光明亮锐利,带着审视;季少为的眼神却是坦荡清澈,满含情意。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终于见她脸色稍霁,季少为脸上于是漾开一抹微笑,就俯下头往她唇上凑过去。
慕晓净却抬起右手按在他唇上,阻住了他。
季少为蹙眉,从她脸上收回手,捉住她的右手放到腰间叫她也搂住自己,低下头继续去亲她。
慕晓净却从他怀里抽出左手,再一次将他挡了开去,眼中虽已渐渐有了笑意,声音却仍是冷冰冰地道:“等——等你我成亲的时候,再、再这样卿卿我我也不迟。”
接连两次被拒,季少为终于被她扫了兴致,再说眼看着她有了和好的意思,也就不敢太过强求,终于苦笑一下放开了她,嘴里却是一如既往厚颜无耻地道:“可我等不及了,怎么办?”
慕晓净冷冷地道:“那就急死你!”
季少为忍不住,“噗嗤”一下便笑了,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弯下腰去卷起了裤腿。
慕晓净低头一看,方才被自己踢了一脚的地方,果然已经青紫了一块。琇書網
想想自己可能真是冤枉了他,不由心下就又后悔歉疚起来,忙从怀中掏出伤药,蹲下身去给他擦在青紫的地方。
季少为等她擦完药,才放下裤腿,直起身来,却又蹙着眉头伸手去揉了揉后背。
慕晓净看他一脸痛楚的神情,于是很小声地问道:“背上,还疼么?”
季少为满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手努力地去揉揉后背,身子不由略略前倾。大约是没有站稳,他连忙伸出另一手扶在她肩上,这才又偏着脸问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因为离得近,就感到他的呼吸轻轻吹在脸上,慕晓净的脸不由有些发烫。但想到自己两度推得他重重撞在门上,便低眉垂目避开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嗯,我说,你背上,方才撞疼了是么?”
谁知他的回答却是蓦然凑上来,就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立即跳开两步笑道:“嗯,这样就不疼了!”
“你!”慕晓净伸手想要打他,可惜已经够不着,只好伸手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季少为占了便宜,自然心情大好,看着她气愤无奈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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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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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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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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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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