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净还没得来及说话,就先忍不住咳嗽起来,震动内外的伤势,不由蹙起了眉头。那一剑是她故意撞上去的,自然尽最大努力避开了要害。可毕竟是被一剑贯穿前后,终究还是擦伤了肺叶,以致稍有动作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嗽,又难免牵动伤口,立即疼痛难耐。
慕书棋忙赶上两步,伸手轻抚她脊背帮她顺气,一边暗用内力助她止住咳嗽。
慕晓净虽然止住了咳嗽,却还是忍不住轻抚胸口,喘息了几下。
尚城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微一躬身,便出去了。
慕书棋从托盘中端过一碗粥,在她床前坐下,柔声道:“来,吃了饭,就早些歇了吧。这些日子要多加休养,坐得久了容易累着。”
慕晓净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粥碗。
慕书棋又端起一碟清炒蘑菇,送到她面前道:“这是碧笙今日出去采的,很新鲜呢,多吃点儿。”
慕晓净就从他手中取过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但她只喝了一碗粥,那一碟清炒蘑菇也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慕书棋叹道:“每天就吃这么一点儿怎么成?来,再喝些粥吧?”
慕晓净摇摇头道:“整日坐着不动,不觉得饿,吃得多了睡不着。”
慕书棋知道她的性子,不是可以勉强的,便不再力劝,只是看她面上神情闷闷的,便宽慰道:“你这两日伤势好得很快,再要不了几天就能出去透透气了,到时候叫碧笙陪你去采蘑菇,可好?”
慕晓净牵牵嘴角,勉强笑笑,道:“好。”
慕书棋略一沉吟,又道:“药很快就好了。你是先躺一会儿,还是想听听琴或者看看书?”
慕晓净摇摇头道:“我就这样看看外面吧。”
慕书棋再看她一眼,终于只是点点头道:“也好。”
慕晓净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渐渐低垂的暮色。
慕书棋似乎在斟酌什么,半晌方道:“晓净,我叫碧笙下山去打探他的消息了。”
慕晓净一下子悚然一惊,立即转脸看着师父,随即就又咳嗽起来。
慕书棋忙伸手替她抹背顺气,一边道:“我没有要将他怎样的意思,不过是想叫你高兴些罢了。碧笙听说他已然无碍,这两日正忙着收拾行装,大约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慕晓净慢慢平了呼吸,却只是点一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晓净,”慕书棋又迟疑片刻,方道,“他们那些官宦人家,陈规陋矩一大堆,不是你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慕晓净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
“我原本只是想叫你彻底绝了念想,方对他动手,不想你——”慕书棋长叹一声,想起当日情形,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
慕晓净抬眸看他一眼,略一沉吟,方道:“师父,那天都是晓净不好。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就请师父不要再为难他,由他回京去吧。”
慕书棋点点头道:“好,只要他不再来纠缠你,我放过他就是了。”
慕晓净便又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慕书棋看着她郁郁的神情,忍不住又叹一口气,缓缓地道:“晓净,你心性纯粹,待人一心一意,素来不喜与人耍弄心机。可是,旁人却未必就同你一样,尤其那人身份殊异,又心机深沉,等你吃了亏再来后悔,岂非晚矣?就像你娘当年——”
可是同每次提起当年一样,他的神情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似的,随即就蓦然收住了口。
慕晓净不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了,便也并不追问。母亲的事,于他而言,始终就是心头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从来就不能提起。只有一次,他祭奠母亲之后,难得竟有些半醉,方跟慕晓净讲了个大略。
恰在此时,敲门的声音响起,夹着碧笙脆生生的问语:“师姐,还没睡吧?药来了。”
慕晓净便略提了声音道:“进来吧,碧笙。”
碧笙于是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先对慕书棋微一屈膝行个礼,然后就将药碗递给慕晓净道:“师姐,药已经凉好了,快喝吧。”
慕晓净接过来一气喝完,又用清水漱了口,看看外面天已全黑,便道:“我先睡了。”
碧笙于是扶她躺好,又关好窗户,就端了托盘和慕书棋一起出去了。
慕晓净听着二人掩上门出去,随即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似乎有什么人赶过来,低声对慕书棋说了句什么。
就听慕书棋冷冷地哼了一声,方道:“走,一起去瞧瞧。”
慕晓净听着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远去,也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可她伤势未愈,便是再有什么事也与己无关了,便闭了眼自顾睡觉。
“笃笃笃!”一片寂静中,有人却突然轻轻叩了几下窗扉。
慕晓净一下子睁开眼睛,只愣了一瞬,就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胡乱趿了鞋子,几乎是飞奔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户。
清冷的秋夜,寒凉的冷风蓦然灌进屋子,慕晓净猝不及防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可无论是胸口伤势的剧痛还是骤然加剧的呼吸,却都不再使她觉得痛苦难受了,一切只因为眼里蓦然撞入的那道熟悉身影,带给她说不出的惊喜。
“晓净!”只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呼,她几乎没看清季少为是怎么跃进屋中的,反正人就已在他的怀抱中了。
两个人都紧紧地拥住对方,仿佛拥着彼此全部的幸福。
一张脸紧紧埋进他胸前的衣衫,鼻子里被他熟悉的味道全部充满,几乎要被他的拥抱窒息,可是咳嗽竟也奇迹般地停了,耳边只有他急促的心跳声。
慕晓净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然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是一不小心又梦到他了。
那时竟仿佛有些理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对他似已是爱到几乎生恨,又总想做些什么来证实自己还清醒,或者发泄一下心头难抑的激动,不知不觉就在他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可能是猝不及防被她掐疼了,季少为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却非但不肯放手,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窗外有人轻咳了一声。
是阿拓?慕晓净这才蓦然清醒过来,不由一下子红了脸:竟然当着别人的面,就跟他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自己看到他,也真是欢喜得过了头,居然要等到阿拓轻咳提示,才能觉察到他的存在!
可是伸手想要推开季少为的时候,他却仍紧紧地圈着她不肯松手。
慕晓净重伤未愈,此时使出的力气几乎比寻常女子还不如,季少为却毕竟不同于真正不会武功之人,自然并不像慕书棋讥讽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这一推,自是毫不凑效。
慕晓净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这才想到很多问题:这家伙居然敢夜探竹溪阁,倘被师父撞见岂非自寻死路?阿拓的武功虽说不差,但在师父手下却未必走得了几招。何况此番又是在竹溪阁,师父就算不亲自动手,他们两个那也是插翅难逃!
想要推开他催他快走,他却偏偏不肯松手,慕晓净又不比平日,根本就推他不动。不知怎么,蓦然灵机一动,便将两手伸到他腋下轻轻挠了几下。
季少为立即低呼一声,忙不迭地松开了她,靠在窗台上抱住两条胳臂笑得不能自已。
终于又再看到他的笑容,虽不过是短短几日未见,可慕晓净却在那一瞬间竟突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季少为笑完了,才借着窗前月光看清眼前人从未有过的憔悴与消瘦。他自然立即忆起当日眼睁睁看着那一剑从她前心贯到后背的情形,一下子便又心痛不已,不由踏上一步,重又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再次轻轻拥住。
慕晓净好容易才叫他放了手,哪知他笑完了却竟然再次拥她入怀,想想阿拓就站在窗外,不由面红耳赤,忙不迭再伸手去推他。
就听季少为在耳边轻声道:“晓净,你吓死我了!以后,不许再做那样的傻事!”
看不到他面上什么神情,但那声音里真真实实的担忧与关切,还是叫慕晓净心头觉得无比甜蜜。只是她却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份甜蜜,就急急地道:“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跑来这里?既然如今咱俩都已无碍,你就赶快走吧,否则我师父——”
季少为放开她,心疼地看着她话未说完就已咳嗽起来,忙不迭替她轻抚后背顺气。
好容易等她停了咳嗽平了喘息,季少为方道:“不要紧,你师父已被我拜山的帖子骗到山前去了。”ωωω.χΙυΜЬ.Cǒm
慕晓净不觉讶异地看着他:什么,这家伙居然递上帖子要拜山?
季少为微笑道:“我先送上帖子说要拜山,然后左少看顾兄与我身量相仿,便将他扮作我的模样,在山前恭候尊师。我是等着慕阁主去了山前之后,方从后山偷偷溜进来的。我们临行前已反复斟酌,特意依着你师父与我的性子,编好了一大堆说辞,这会儿你师父大约正忙着跟季少为唇枪舌剑呢!”
慕晓净听着他得意的低笑,不由也笑了:师父聪明一世,大约从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被别人这样耍弄吧?
转念一想,又道:“我师兄能扮成你的样貌不被师父识破已是不易,可是声音又要如何才能以假乱真?”
季少为便又笑道:“我那日中毒垂危,声音难免喑哑异于平日,而你师父同我也没有说上几句话,未必就记得我的声音。左少有一种药可叫人声音略微改变,再将顾兄的声音特意弄得沙哑些,你师父又不是我的熟人,怕是很难听出不同的吧?”
慕晓净想想,如此一来的确是天衣无缝,方才放下心来。
季少为又道:“晓净,我此番就是特意来接你一起走的,咱们今晚连夜启程,速速回京吧?”
他说明来意,便不再多言,也不等慕晓净说话,便已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就要跃出窗子去。
慕晓净吓了一跳,忙道:“少为,等等!”
这一着急,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季少为忙将她紧紧贴在身上,叫她把头靠在自己肩头。
慕晓净靠着他的肩膀,慢慢平了喘息,突然觉得若是此生都能如此亲密地靠在他肩头,委实是十分幸福之事。可惜人生漫漫,谁知下一刻又会有怎样的变故。
她终于贪心一次,也不再顾及阿拓还站在窗外,就那样依偎在他肩头,伸出双手搂住他的颈项,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
季少为虽已安排妥当,料想慕书棋一时半会儿不会赶回,但到底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而且要那么多人都陪着自己冒险,究竟还是觉得事不宜迟速速带她离开才是正经。但不料慕晓净竟有如此难得之举,不由微微一怔,终于不忍出声催促,就那样任她闭目靠着,才发觉自己心头也是甜蜜至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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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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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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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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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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