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净看着他歪歪倒倒的样子,忙扶他靠在自己肩头,心下暗道:眼见他毒发得越来越猛越来越快,精神也越来越不济,倘若再这样等下去,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了。
她望着北面的峭壁,咬牙横下一条心去:不如索性带他攀崖上去,便是一起坠落而死,也好过这样枯坐着眼睁睁看他毒发而死!
心意既定,慕晓净再无犹豫,便对季少为道:“少为,我带你攀上去吧?”
季少为回眸望着她疲惫而憔悴的脸色,却摇摇头道:“不,晓净,你带着我,攀不上去的。”
慕晓净蹙眉道:“那也不能在这里死等下去啊!起来,你不试试,怎知就一定不行的?”
季少为苦笑道:“晓净,你说得对,死等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但以我如今的情势,倒不如你先上去找阿拓他们来更好。”
“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如何使得?”慕晓净却不肯,“万一那魅姬根本就没有走远,或者又带了人先行回来,你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
季少为无言以对:其实他本是自觉毒发越来越厉害,因此想叫慕晓净离开,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她面前,徒惹她伤心而已。一再毒发昏迷,每次都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他精神差到连自己坐着都觉得吃力,哪里还有平日的聪明机智,一时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慕晓净看他沉默不语,正要再说带他离开,就听河道上蓦然传来一片水声,忙回过头去,一眼看清那脚踩竹筏逆水破浪而来的颀长身影,不由立即变了脸色:“师父?”
慕书棋居然不用任何篙桨,就那样踩着竹筏破浪飘来。看到慕晓净与季少为,他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神情,显然就是专程来找他们的。
慕晓净看着师父脚下的竹筏,却不由得眼睛一亮:带季少为离开这里,竹筏不正是最好的东西么?
可她心念甫动,慕书棋已闲庭信步一般优雅地抬足跨上岸边,头也不回地任那竹筏随水漂流而去了。
慕晓净忙不迭地抢上一步,想要将竹筏追回来,可蓦然一转念,终是在慕书棋与季少为中间,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正午的秋阳毫不吝啬地在慕书棋身上脸上肆意洒下一片灿烂明亮,却偏偏驱不散他身上那些仿佛亘古不变的萧索与落寞。
慕晓净看着,心里既有些莫名的酸楚,又有些难言的恐惧,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慕书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既有一如既往的慈爱,又有无比深沉的悲哀。
二人无声地对视片刻,就听到季少为的声音在慕晓净身后响起:“晓净,既是尊师,为何也不替我引见一下?”
慕晓净忙不迭地回头看他,只见季少为勉力坐在草地上,苍白的面容上似乎又有丝丝红晕泛起。
不由她心头蓦然一凛:不好,只怕他体内的毒又将发作!
对季少为的担忧,在她心里压过了一切,不由就转身跑回他身边,问道:“你还好么?”
季少为苦笑一下,呼吸就已急促起来,却仍是尽力道:“晓净,那一位就是——”
慕晓净看他面上红晕渐浓,听他已是连说话都困难,忙道:“是啊,就是我师父了。”
季少为便把目光投向兀自冷冷站着未动的慕书棋,勉力提一口气,竟然语声清朗地道:“慕前辈,久仰!晚生季少为。”
但他勉力而为的结果,却是接着便吐出了一大口碧血,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慕书棋冷眼看着眼前的情形,听着他急剧的喘息,突然冷冷一笑,曼声道:“枉我以为名扬天下的季家三少是怎样一番龙章凤姿呢,却原来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罢了,叫人好不失望!”
季少为向来就不太在意他人对自己的毁誉,何况此即毒发得厉害,更是无暇顾及,很快便又是一口碧血涌出,就再次昏迷过去。
慕晓净听到师父冷冷的嘲讽,虽是脸色微微一变,但看到季少为再次昏迷过去,也就顾不得了,忙不迭将他迅速冰冷下去的身子抱起来,在他耳边不停地唤他。
慕书棋望着她焦急关切的样子,却突然冷哼一声道:“怪不得他毒发得如此厉害!”
慕晓净不由一怔,忙回身问道:“师父,此话怎讲?”
慕书棋淡淡地道:“看他毒发的样子,该是中了艳蛊门的‘销魂蚀骨’吧?”
慕晓净知道师父向来精通医理,对他一眼看出季少为所中之毒倒也并不觉得惊讶,但是却忍不住问道:“可我听说,那‘销魂蚀骨’毒发时——的症状,却似乎并不是这样啊!”
慕书棋微一蹙眉,突然反问一句:“那你知道他所修习的内功师承何人么?”
慕晓净不解地摇摇头道:“这个,晓净不知。莫非,他毒发的症状竟与他所修习的内功有关?”
慕书棋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少为的脸色,忽又问道:“你们同艳蛊门的女子打过不少交道,他素日可曾中过那些女子的魅惑之术?”
慕晓净仍是不解,但师父问话,她到底还是又摇摇头道:“那些魅惑之术,对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慕书棋面上于是浮起一抹了然的微笑,缓缓地道:“他所修习的内功,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名称,叫作‘眠功’。修习这门内功之人,不会轻易被别人蛊惑了心智。而且眠功是门十分偷懒的功夫,每晚只需默运心诀入睡,就会于睡梦之中自行修习。不过,既是偷懒的功夫,自然也就很难成得大器,需经年累月方见功力。我看他功力尚浅,修习的时日大约不会超过五年。”
慕晓净低头看看兀自昏迷不醒的季少为,复又抬头看着师父,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个,同他所中‘销魂蚀骨’,又有什么关系?”
慕书棋便又道:“自然是有关系的。你既已听说过‘销魂蚀骨’的名头,就该知道它本是一种极致的□□。而修习眠功之人,既不受媚术所惑,亦不会为媚药所迷。‘销魂蚀骨’于常人而言,是致死的迷药,于他,却不过是极致的□□而已。他一到毒发得厉害就昏迷过去,乃是内力与毒性抗衡的结果。你却一次次忙着叫他醒来,岂非丝毫不给他内力抗毒的机会,反而大力助他毒性蔓延发作?”
慕书棋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一脸好笑的神情。
慕晓净却听得懊悔不迭,看看怀中命悬一线的季少为,再也不敢开口唤他一声。
慕书棋叹一口气,收起好笑的神色,慢慢走了过来:“‘销魂蚀骨’并不是什么难解的奇毒。晓净,你让开,我来帮他祛毒。”
慕晓净大喜,忙应了一声,就要起身让开,可是不知怎么心念一转,突然觉得心下一凛,就问了一句:“师父,你为何要救他?”
慕书棋微微一怔,随即道:“晓净,何出此言?”
慕晓净向来懒得同别人斗心计绕弯子,微一迟疑便道:“晓净只是不明白而已。”
慕书棋看着她,突然微笑道:“晓净,你这是要告诉我,此人便是你执意同曦儿退婚的理由么?”
慕晓净知道师父向来心思锐敏,瞒他也是无益,索性把心一横,道:“不错!师父,你大约早已知道,我这大半年一直做他贴身护卫。”
慕书棋的神色平静得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淡淡地微一颔首,表示他的确早已知晓此事。
慕晓净便又接着道:“师父为晓净同师兄定下婚约,晓净原也以为就此和师兄厮守一世了。不料遇到他之后,晓净才发觉,自己竟然不想嫁给师兄了。”
慕书棋再看一眼面容惨白得冰雪一般兀自昏迷未醒的季少为,方又问道:“晓净,你到底喜欢此人什么?论相貌论武功论人品,他到底哪一点比子曦强?”
慕晓净一下子想起,自己也曾用同样一句话狠狠伤害过他。不觉低头看看季少为惨白如雪的面容,心头突然觉得一痛,怔了一瞬方缓缓地道:“师父,或许在世人眼里看来,无论相貌还是武功,他都不及师兄。可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与师兄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师父,倘若两个人在一起,时时都觉得很快乐,就不会再计较他相貌武功什么的不及旁人,只会觉得他是整个世间最好的人,这一世,都不想再与他分开了!”
她抬起头,却惊讶地看到慕书棋蓦然如遭雷击,整个人浑身一震,一张脸瞬间便白得和季少为不相上下,正想问问师父怎么了,就突然觉得季少为竟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慕晓净讶异地低下头,果然看到季少为睁开了眼睛。
他容色虽是惨淡无比,面上的笑容却灿若春阳,想来竟是听到了自己方才那一番言辞。
慕晓净看他醒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觉微微红了脸。
季少为却已从她臂弯中勉力撑起身子,望着慕书棋道:“少为身染奇毒,多有失礼,还望前辈海涵。”
慕书棋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冷冷地看着他道:“不知大名鼎鼎的季三公子突然南下,到底有何贵干?”
季少为微微一笑:“说出来怕是叫前辈见笑了。少为不过惫懒惰怠,一路游山玩水而已。”
慕书棋冷哼道:“来此绝境玩得九死一生,公子的口味倒是大大异于常人。”
季少为一下子笑了起来,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倚在慕晓净肩头,忍不住便又喘息起来。“销魂蚀骨”到底是极致的□□,他纵然不受蛊惑,可方才醒来恰好听到慕晓净一番肺腑之言,心下早已甘甜如蜜,此即又听到这般绝妙的讥讽,不由心神激荡引动药性,一下子就又觉得胸腹之间烧灼疼痛起来,而呼吸便亦跟着变得急促。
慕晓净看他这么快面上便泛起红潮,忙关切地问道:“少为,你怎样?”
季少为回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勉力平了喘息道:“还好,只是居然得见尊师绝世风姿,颇觉三生有幸,一时有些承受不起。”
慕书棋不意他竟不动声色地回讽了一句,脸色不由更加阴沉。
慕晓净忙道:“不要胡说,我师父方才答应替你解毒的!”
季少为收起笑容,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微一沉吟,方叹道:“晓净,你看他的神情,像是会替我解毒的人么?”
慕晓净尚未说话,慕书棋已然冷冷地道:“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慕晓净不由抬眸往师父瞧去,凄然道:“师父,你不是最疼晓净的么?莫非就能眼睁睁瞅着他毒发,叫晓净就此孤苦伤心一世么?”m.χIùmЬ.CǒM
慕书棋却突然露出一抹笑容道:“我自然不会救他,可你也未必就会为他孤苦伤心一世,因为救他的人已然来了!”
慕晓净微微一怔,这才听到崖顶上传来隐隐的呼唤之声,其中居然还夹着左逸的声音,不由大喜过望,忙扬声叫道:“左公子——”
她的叫声,却蓦然就此停滞,因为慕书棋袖中软剑突然毫无征兆地出鞘,一道寒光便直奔季少为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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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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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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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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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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