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晌午将近,日头渐渐变得毒辣起来。
秦若忽然撩起侧边的窗帘,对慕晓净道:“慕姐姐,外面晒了吧?不如来车里坐一会儿。”
正是伏天酷暑,骑马自然比坐车要舒服。
慕晓净于是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秦姑娘。我倒觉得天气热了,车里闷得很。”
秦若便对她笑笑,又缩了回去。
不料前面季少为却突然回头道:“天气太热,我们且寻个凉快的地方歇一会儿,等这热气过了,再往前走。”
于是众人就找个林木茂盛些的地方歇了,取了车上备的物什,烧些热水,就着来时备的果蔬吃些东西。
歇了两三个时辰,过了正午的热气,才又重新赶路。
不过这一回,那两人却与慕晓净并辔而行,左一句右一句地跟她讲,等明天到了应天府,要在那里好好玩两日。
第二日中午到得南京应天府。
应天府本就是数朝古都,二十几年前又被诏升为陪都南京,确实也十分繁华。
秦若从未有机会来过,慕晓净向来少到北方,而顾子曦每次都是匆匆来去。因此,一行人跟着季少为到周遭的燧皇陵、火神台、张巡祠、八关斋好好玩了两天,都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午饭和晚饭,都有当地的商户专程来请季少为赏光,众人便都跟着沾光,吃得格外丰盛。
晚上住在南京城最大的“亨顺客栈”,那客房干净舒适得非同寻常。秦若难得出门,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慕晓净和顾子曦可是不由暗暗感叹,他们以往也常常在外住店,可都不曾见过有这样好的客房。
白天大家都在一起,当着顾子曦和秦若的面,季少为倒是十分规矩,跟慕晓净连玩笑也不大开。他性格开朗,知道得又多,倒是跟顾子曦很说得来,两个人常常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秦若自然不可能跟他两个去说笑,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慕晓净。
晚上吃过晚饭,回到客栈,慕晓净正觉得睡觉还早,有些百无聊赖,就听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秦若,不料开了门,才发觉是微微带些酒意的季少为斜倚在门框上。
慕晓净不由蹙眉道:“你不是吃了酒素爱睡觉的么?”
季少为微笑道:“嗯,还太早,睡不着,有要紧话跟你说。”
慕晓净奇道:“什么要紧话?”
“要紧话哪有站在门口说的?”季少为白了她一眼,就去握她放在门上的手。
慕晓净松开了门,闪身躲开,他就趁机钻进她房里来,大咧咧地过去往她床上斜斜一躺。
慕晓净不由暗暗摇头:这家伙到了她这里,怎地就如此随意?
于是回身坐到桌边,问道:“你有要紧话不赶快说,躺到床上做什么?”
季少为闭上眼睛,懒懒地道:“白天玩得有些累,就想歇一会儿。”
慕晓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这时候哪有什么要紧话,不外乎又是来她这里耍耍无赖罢了。
季少为闭目躺了一会儿,方才坐起身道:“老板真是偏心,给漂亮姑娘的床都比我的舒服!”
这家老板若不是他的朋友,哪里会给几人安排这么好的客房?因此慕晓净实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笑道:“那我跟你换,你住这间,我住你那间,把舒服的留给你好了。”
季少为便又躺了回去,笑嘻嘻地道:“当真么?那你过去把我东西帮我搬过来,我就索性先睡了啊!”琇書蛧
怎么忘了,这家伙向来就是打蛇随棍上的人!慕晓净正要说什么,就听得有脚步声到了门口。
“慕姐姐,你还没睡吧?怎地门也没关?”来的人是秦若,本来是一脸笑容地一抬头,可是却先看到季少为懒洋洋地斜倚在慕晓净床上,她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怔了一瞬,方颤声道,“对、对不起!”
然后她转身就走,转得急了,竟被脚下的裙裾一绊,一跤就往前扑去。
慕晓净忙一个箭步追出门去想要扶她一把,却见她幸好正正地跌在迎面过来的顾子曦身上,慌得顾子曦忙一把扶住了她,问道:“秦姑娘,还好么?”
秦若面如土色,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道:“顾大侠,多谢!”就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房里去了。
顾子曦讶异地看着她砰地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这才回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向慕晓净,结果却看到懒懒地攀着门框站在慕晓净身后的季少为。
顾子曦的眼中便多了几许了然,对二人微一颔首,径自走了。
慕晓净看着师兄眼中那抹怪异的了然之色,转过身就踹了季少为一脚。
季少为猝不及防被她一脚踹在胫骨上,立即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腿半天没有起身。
慕晓净本来并没使多大力气,可是看他蹲在地上半天不起来,不免就又有些心虚:难不成一时气恼,没轻没重地伤了他?
忙在他身前蹲下去,问道:“还疼么?”
季少为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兀自抱着自己的腿。
慕晓净只好道:“来,我瞧瞧?”
季少为这一回索性没有搭理她,自己攀住门框站了起来,斜倚着门框站住,一手拎起外袍下摆,把腿伸给了她。
慕晓净蹲在地上,仰头看了他一眼,才见他难得那样冷冷地沉着脸俯视着自己。
可是既然见他把腿伸过来,想必真是伤了,便只好忍气吞声绾起裤管去为他检视。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把慕晓净气得吐血:他的腿明明就好好的,连她原先预想的瘀青都没有!
不由霍地一下直起身子,怒道:“季少为,你敢耍我?!”
季少为哗地一甩手扔了手中的袍襟,斜睨着她冷冷地回道:“你莫名其妙踹我一脚,我便耍你一回又如何?”
慕晓净吸一口气,蹙眉道:“你说我莫名其妙踹你?”
季少为道:“那你倒是给个理由叫我听听?”
慕晓净点点头道:“好,那你说,明明是你和你表妹两个人的事,好端端把我扯进来垫什么背?”
“你说反了吧?”季少为一下子从门框上站直身子道,“明明是咱俩的事,你好端端扯个不相干的别人进来做什么?”
慕晓净不由一怔,随即不悦地道:“季少为,你好好说话,我和你有什么事?”
季少为冷笑道:“既然你和我什么事也没有,那你凭了什么要莫名其妙踹我一脚?”
慕晓净不觉愣了一下:咦,这怎么又绕回来了?明明觉得不对,可是一时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她也懒得再去细想,索性一扬头道:“我高兴!”
“你!”这一回轮到季少为愣在那里,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再也无言以对。
慕晓净向来通情达理,从不胡搅蛮缠,难得今日耍了一回赖,竟叫季少为吃了瘪,不由心情大好。
再看看季少为,才发觉他每次愣住的那副模样都显得格外可爱,难得那样纯净的眼神和分外无辜的神情,倒像个孩子似的。
结果两人彼此看着,竟忍不住就都笑了起来。
慕晓净便笑着在他肩头轻推了一把,道:“天不早了,快回你房里睡觉去吧。”
季少为却顺势轻倚门上,收起了笑容,一脸赌气的神情道:“不走!”
慕晓净忍着笑道:“莫非你今晚打算贴在这里做门神不成?”
季少为白了她一眼道:“你平白无故踢人家一脚,岂能如此轻易了结?”
慕晓净嗤道:“小肚鸡肠!”
“不管,反正你今晚不给我赔不是,我就不走。”季少为不依不饶地道。
慕晓净想想自己方才,因为师兄眼中那抹怪异的了然之色,一时觉得尴尬羞愤难当,就那样踹他一脚确实有些无理,不过一转念,又忍不住道:“季少为,你少得寸进尺!你也不想想,你方才那副模样,叫你表妹怎么想?”
季少为哼了一声道:“她愿怎么想就怎么想,与我何干?你是怕你师兄想多了还差不多吧?”
慕晓净微微一怔,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哦,莫不是醋坛子打翻了吧?
不料季少为趁着她微一愣神的功夫,蓦然就踏上一步,一把将她捞进自己怀里,狠狠抱了一下,然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笑着跑了。
“哎,你——”慕晓净气得在门口狠狠跺脚。
季少为跑出两步,看她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方又站住脚,笑道:“你看,本来有句很要紧的话,被你一顿胡搅蛮缠,我又险些忘了说。”
慕晓净不由诧异地问道:“什么话?”
季少为微微一笑,颊边那个小小的酒涡儿浅浅一漾,蓦然放低了声音道:“连着两三日都不曾跟你单独在一起好好说句话,我想你了,哈哈!”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进自己房里去了。
慕晓净关了门,背靠在门上站了好久,一想起他方才那句话就想笑,始终不能自抑。
难怪人常说甜言蜜语,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就能说出这样一直甜到人心里叫人久久回味的蜜语!
翌日清晨,一行人继续南下。
当着外人的面,哪怕只有顾子曦与秦若的时候,季少为对慕晓净也从不逾矩,言语行为都是一派温文有礼。
慕晓净面上亦无变化,可心里其实又对他多了几分喜欢,只觉季少为实在是个十分懂得进退之人:虽说经过那一夜,秦若与顾子曦都对二人的关系有了未必全然真实的了解,可季少为却并不因此就变得肆无忌惮。他仍是那样,没人的时候尽管胡说胡闹,但有别人的时候,他却半点也不孟浪轻浮。
可是毕竟几个人夜夜比邻而居,大家虽然都不提起,却个个心知肚明。
秦若自此黯然神伤,有意无意地避着季少为不说,连慕晓净,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亲近。
慕晓净心下暗叹,却也知道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自问不是善妒的女子,可每每想起那日在废旧祠堂里,即使秦若那样狼狈,当看见季少为抱着她劝慰之时,心里也还是觉得颇有些不适意。何况秦若对季少为一片痴情,如今明明白白知道季少为对自己如此,若还能再如从前一般与自己亲近的话,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倒是顾子曦,大约眼看着渐近师门,想到那束缚他已久的婚约即将解除,心情一天天地越发愉悦,不仅对慕晓净恢复了多年前的亲切,而且还会时不时帮着照顾一下秦若。这一来,倒是省了季少为与慕晓净许多尴尬,不由都对他大为感激。
这一路游山玩水迤逦南下,到苏杭时,已是八月初了。众人一路行来,也才当真见识了季少为那朋友遍天下的名声,实在是半点不假。
每到一处,必有人请吃请喝不说,还有人送他各种特产礼物,甚至临走时还有人送路上吃食之类。而季少为每到下一地,就将前一处人家送的东西作为礼物回赠。众人一路看下来,起初是觉得好笑和惊奇,到后来却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明,因为如此一来,既不显得他白收人家东西失了礼数,又不至于凭空多出太多累赘,而且还不至于浪费了那些好东西。
送他东西的人,有时是当地的商户,有时是邂逅的江湖中人。那些江湖中人,即使顾子曦和慕晓净都是江湖上颇有些名气的人物,也还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可是却几乎没有人不认得季少为。
一行人在苏杭玩了几日,便乘船西折往桐庐去,原来竹溪阁就建在桐庐左近的深山之中。
故地重游,季少为不免忆起当年,一时感慨良多。怪不得当年那少女蓦然出现救了他性命,原来她就住在附近。至于后来为何寻她不着,其实也很容易明白了。当年她还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季少为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与人力去寻她。而等他有足够能力寻她的时候,她却已弃刀用剑,谁也不会将竹溪阁的“洗雨剑客”与那个手持大刀的少女联系在一起了。
而顾子曦与慕晓净想到即将见到久未谋面的师父,却突然都有些近乡情怯,也不知这一遭会有怎样的结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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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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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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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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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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