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顾子曦。”顾子曦微一迟疑又道,“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柳,闺名如眉。”
“芙蓉如面柳如眉,好名字。”顾子曦由衷地赞了一句。
柳如眉似是低低一笑,道:“过奖,不知公子在扬州哪里下榻?”
顾子曦说了。
柳如眉又道:“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如眉先行告辞了。”
顾子曦亦道了别,就看那软轿徐徐远去。
虽然没有见到她的面容,但只是浅浅几句交谈,已足叫他心神激荡,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尤其叫他意外的是,那柳如眉竟在第二日上午来他下榻的客栈寻他。而且大约是为了避嫌,她竟一身男装,引得街上女子纷纷侧目。
二人于是相携去了城外,泛舟踏青,整整游玩了一日,好不尽兴。
游玩中闲谈,才得知原来她父亲在扬州府任录事参军。她母亲亡故已有数年,如今是继母持家,对于她这个继女并不大管束。
临别时,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于是约好第二日再见。
如此数日,品茶观景,抚琴吹笛,越来越难分难舍的时候,顾子曦却无意间说起自己已有婚约。不料柳如眉一听竟有此事,立即颜面惨白,哭着跑了。
顾子曦知道官宦人家通常门禁森严,也不好贸然去找她,于是决定先去禀明自家师父,等退了与慕晓净的婚事,再图登门提亲之事。
他连忙修书一封,托门房转交柳如眉,自己则连夜赶回竹溪阁,去找师父退亲。
岂料慕书棋一听他要退亲,立即勃然大怒,说他对不起晓净。
顾子曦跪在地上,陈述因由,说自己当时年幼,以为婚姻就是一家人相处,并不懂得其他,才会贸然应允。
慕书棋冷笑道:“曦儿,你为何就没有想过,若非为了给晓净一世幸福,我何必要收你为徒,又对你如此悉心栽培?”
顾子曦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才发觉自己活得竟如此卑微。
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师父偏爱晓净了。从拜师之日起,他就发现了师父待他与待晓净的不同。比如练功,无论何时去指点晓净,师父从来都是一脸宽容的微笑;对自己,那就苛刻得多了,挨骂与被罚就是家常便饭。他却一直以为,那不过因为他是男孩子,师父对他自然从严要求。再比如琴棋书画,晓净是个武痴,不怎么感兴趣,师父也不苛求,随她爱学不学;对于自己,却是比练武更加苛求,不管感不感兴趣,都必须达到师父的要求。他则以为,师父因为他是男孩子,所以更需要多一技傍身立足。
直至今日,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师父培养来给晓净一世幸福的工具罢了。
顾子曦只觉自己浑身冰凉,半晌方道:“原来如此。可是,师父,如今子曦自问怕是已经不能如你希望的那样,给晓净幸福了。”
慕书棋冷冷地道:“那就等到晓净对你腻烦了再说!反正现下,晓净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只因晓净对我有意,师父就要如此强将我留在她身边,却不管我对她是否有情?”顾子曦只觉得又是悲愤又是好笑。
“不错。”慕书棋面无表情地道。
顾子曦一咬牙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晓净,我从来就不想娶她做妻子,我——”
不料他话未说完,慕书棋蓦然起身,“啪”地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冷冷地道:“你敢这样伤害晓净,那你就等着看你喜欢的女子会怎样被我伤害!哼,若非怕晓净不喜欢太奴颜婢膝的男人,我哪里会叫你像今日这样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来使性子?”
顾子曦被这一记耳光打得翻倒在地,口鼻中鲜血喷涌而出,他却连擦都没有擦一下,只是惨然一笑,恨不得就那样血流而死算了:又是为了晓净,为了晓净才留了这点棱角给他,否则自己还不知道会被打磨成怎生模样?这样卑微的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那么,莫非就为了这点事去自尽么?岂非更加可笑可悲!
可若是说要反抗,他却又明白绝无可能。师父的能耐究竟有多大,他从来都不知道,就像他从来也不知道,师父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一样。他只知道,师父绝对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
慕书棋却再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就大步出去了。
顾子曦伏在地上,也没有再动一下。他想起柳如眉,想起那封信里永远也不可能再兑现的诺言,只觉得心痛得揪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舒展。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地推开。
只听到那轻捷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慕晓净来了。
果然慕晓净在他身旁蹲下,讶异地道:“师兄,你怎地一回来就惹师父生气啊?嗬,居然流了这么多血!你怎地还趴在这里?你不要命了啊,来,我给你擦擦!师兄,你性子不要这么死倔了,不管什么事,好好跟师父赔个不是,他就不生——”
岂料顾子曦一把推开她伸过来替他擦拭鼻血的手,恨恨地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滚!”
然后一骨碌爬起身径自走了。
气得慕晓净在后面跺脚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狼心狗肺!疯子!”
慕晓净恍然大悟:“原来师父那次打你,竟是为了这个缘故?”
顾子曦叹一口气道:“不错。那时我又是难过又是无奈,不知怎地就迁怒于你,着实恨了你一些日子。”
慕晓净愕然道:“原来你竟为了这个恨我?”
顾子曦满脸歉意地微笑道:“是,不过那也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当初若非你可怜我肯接纳我,我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说起来,我非但不该恨你,反倒应该好好谢你。”
慕晓净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枉我一直以为师兄聪明晓事沉稳睿智,却原来竟也是这般喜怒无常莫名其妙。”
顾子曦抬手抚了抚额角,一脸苦笑,并不还口。
慕晓净看着他终于又回到初识的模样,这几年来满心的怨气便都烟消云散,突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师兄最近可是又和那位柳姑娘再续前缘了?”
顾子曦愣了一下,看她一眼,片刻方涩声道:“不,她早已经嫁人了。”
“啊?”慕晓净不由也是一怔,看着他略有些酸楚的笑容,不觉心下竟也有些替他难过,可是不知怎么转念一想,却不由又恼了,冷冷地道,“哦,我明白了,师兄是没有什么念想了,于是又记起晓净了么?”
顾子曦又愣了一下,随即便不由地皱眉道:“你乱七八糟瞎说什么?”xiumb.com
慕晓净已是越想越气,怒道:“顾子曦,你到底当我慕晓净是什么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顾子曦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半晌方一脸无奈地叹气:“晓净,你这脾气多少年了就不能改一改?你又当我顾子曦是什么人啊?”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慕晓净愤愤地道。
顾子曦抬起一只手,表示休战,然后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慕晓净恨恨地瞪他一眼,终于道:“讲!”
顾子曦顿了一时,方道:“我晓得柳姑娘成亲已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亲眼见她抱着孩子,与一个衣饰华贵的男子十分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同乘一艘画舫游湖。那时候想起从前旧事,只余无尽伤怀,不过看她似乎过得幸福,也还算有些安慰。”
慕晓净看着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眼里只有无尽的伤怀,怒火不禁渐渐平息:是啊,看见自己曾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与他人卿卿我我,还有什么事能比之更叫人伤怀呢?
顾子曦望着她,凄然一笑道:“晓净,我今日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的。当年师父那样逼我,可是我始终心有不甘,而且自问也不能一心待你,其实对你是不公平的。故而这些年才有意冷落你疏远你,惹你生了很多闷气。其实我是怕你当真对我心生情意,付出再多终究也是无果,必然伤心断肠。今日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到你总算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慕晓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顾子曦看着她惊愕的神情,忍不住微微一笑,却顾左右而言他道:“晓净,你那日在船上要了我的手帕还没还我。”
慕晓净却摆摆手不耐烦地道:“一条破手帕也值得你说?那条弄脏了,洗也洗不出来,回头你自己重新买几条去!”
顾子曦笑而不语。
慕晓净却终于回过味儿来,蹙眉道:“哦,原来师兄说的是他?啊呸!”
顾子曦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讶异地道:“不喜欢他,你那样拼死救他?”
“喜欢他而且拼死救他的另有其人,不是我!我只是尽我护卫的职责罢了!”慕晓净想起还关在柴房里的娆姬,便又记起另一件事,道,“嗯,某天有人曾骗我说,看到师兄和一个十分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后来我虽然知道那是假话,却也由此想到,这样的事情未必便不会当真发生。难得师兄今日终于肯跟我剖白心意,倘若果如师兄所言,一切皆因师父为晓净设想而起,那晓净一定禀明师父,退了这桩婚事!”
顾子曦望着她,半晌无言。自家师妹向来就是这样爽利的性子,可是以他对师父的了解,却总觉得师父心意难明,此事结果究竟如何,委实还在未知之数。
慕晓净却又冷冷地道:“师兄尽管放心,晓净绝不会牵连到你。天也不早了,晓净在这府上不过是混口饭吃供人驱策,也不好随意招待什么人,请师兄早些回客栈去吧。”
顾子曦却只是长叹一声,片刻后方点点头道:“好,我走了。”
不料他还未及出门,管家宋诚就敲门进来道:“顾公子,我家公子因身体不适,未能相陪叙谈,心下甚感过意不去。故而叫老奴吩咐厨下略备粗茶淡饭,还望公子赏些薄面,用过饭再走。”
顾子曦连忙推辞,宋诚却又道:“我家公子因为不适,已然重又睡下了。老奴一力负责此事,倘若顾公子不肯赏光,恐主人醒来后怪责老奴办事不力,还望顾公子体恤我等下人的难处。”
顾子曦不得已只得应允。
宋诚甚喜,忙又对慕晓净道:“慕姑娘,公子说府里如今除了你,便只剩一干下人了,不知姑娘可肯代公子暂行主人之职,陪顾公子一同用饭?”
慕晓净却微一蹙眉问道:“他怎样?”
宋诚微笑道:“公子用了碗清粥,方又睡了,看来应该是无甚大碍了。慕姑娘,请!顾公子,请!”
慕晓净正好也觉得肚子饿了,便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不过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什么说辞还不都是为了填饱肚子?
不过一转眼看到宋诚那又有些老狐狸味道的笑容,突然就想起他身负高深武功一事,也不知这老头子到底什么来历。季少为呢?他到底知不知道此人的底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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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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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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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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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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