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姬愕然地抬起头,看到慕晓净站在已经没有了门的门口,浑身湿透,连头发上都在往下滴水。她不由得一惊,本能地欲往后跃,才觉得手里一紧,原来还捏着那段绸布的两端。
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蓦然才省起手里的那个人刚刚没了呼吸。
他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娆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了他?那么以后再也不能看到他唇边那一抹春风般暖人的微笑、颊边那个小小的酒涡儿浅浅地一漾了?再也听不到他时而沉静如水的语声时而爽朗活泼的笑声了?不不不!不要死!不要!
她手忙脚乱地松开手里的绸布两端,要将绸布从他颈中解开。
“少为?”慕晓净却已惊呼一声,一个箭步飞奔过来,同时一阵刚猛的刀风就扑面而来,竟叫娆姬觉得割面般的劲烈,不觉就松手扔了绸带,往后倒去。
“你杀了他?”慕晓净怒喝一声,却只是一刀将她逼开,接着便一脚将她踢飞出去。
娆姬没有来得及闪避,也或许并不想闪避,因为那时突然万念俱灰,只觉得不如随他一道死了算了。恰好就被慕晓净一脚正中心口,一口血喷出来,身子倒飞出去,头撞在破供桌的桌角上,就昏了过去。
慕晓净忙在季少为身边蹲下来,一边抽掉绕在他颈中的绸布,一边急忙伸手去探他口鼻,才发觉那里已然几乎没了气息。
眼泪,突然就唰地流了一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以前从未想过他会死,也没想过他若死了自己会不会这么难过的问题,现在更没空去想为什么一看到他死了自己的眼泪立即就决了堤。
过后她也只庆幸自己那时候居然神智还清楚,因为她一边哭,一边却想起他口鼻身子还温热,就是没了气应该也只不过片刻的时间,也许还救得活。当下一手用力压他几乎已没有动静的心口,一手扳开他的嘴巴,想都没想就俯下身子口对口去给他过气。
终于,觉得按压他心口的手下慢慢有了动静,而且渐渐变得有力起来,慕晓净忙将脸颊贴在他口鼻上试试,果然感到了丝丝气流。
令慕晓净惊讶的是,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
她向来不是个爱哭的女子,像今夜一样流这么多眼泪的时候,实在就更是屈指可数。
慕晓净伸手揽住他肩膀,将他身子抱起来,一边在他耳边不停地唤他名字。
终于听到怀里的人轻轻哼了一声,然后觉得他似乎动了动胳臂,接着就蓦然发出一声满含着痛楚的□□。
“少为,醒了么?哪里疼?”慕晓净忙不迭地问。
他嗯了一声,神智似乎还不是十分清楚,只含含混混地嘟哝道:“疼。”
慕晓净忙又问了一声:“那里疼?”
他却过了片刻方又嗯了一声,显然仍未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含含混混地道:“疼。”
慕晓净忙又唤他:“少为,醒醒,哪里疼?”
季少为尚未做何反应,门口却先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慕晓净顾不得继续唤他,连忙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了身边的绝素。
但是接下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明哲,将火把点着看看。”
慕晓净吁了口气,忙道:“宋管家,公子在这里。”
宋诚大喜道:“慕姑娘,是你?公子,你、你还好么?”
慕晓净尚未及回话,明哲就已点着了火把。
宋诚这才看到躺在慕晓净怀里奄奄一息的季少为,一个箭步抢过来,就已流下泪来:“公子,你怎么了?”
慕晓净忙道:“他不要紧了,就是还不大清醒。”
宋诚这才看到昏倒在供桌下的娆姬,立即气得直咬牙。
慕晓净道:“宋管家,你们先去找辆车,如今还是先把公子接回家要紧。那个女人,也先带回去吧,等公子醒了再做处置。”
宋诚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便转头吩咐明哲去找马车,一边又问道:“慕姑娘,公子他、他怎样?”
“他还不大清醒。”慕晓净没敢说自己若再晚来一步他可能就没命了,只是重又低下头,借着火把的光亮才看清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眉尖紧蹙,眉宇间尽是痛楚的神色。
到底哪里受伤了呢?
慕晓净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地上,预备检查一下他身上哪里有伤痕,这才看到他双脚还被绳索捆在一起。于是伸手替他解开,但季少为却没有什么反应。慕晓净再看看他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除了略沾些土以外,倒也干干净净,并没有被毒打过的痕迹,难不成是受了内伤?
于是伸手拉起他的手预备摸摸脉象,不料那还在昏迷中的人却蓦然便痛楚地□□起来,惊得管家宋诚连忙问道:“姑娘,他哪里受伤了?怎么痛得这么厉害?”
慕晓净这才发觉他的手腕软软的,已经肿了起来,竟是被卸脱了臼,难怪只轻轻一动他就会立即□□起来。
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而言,好好的一双手被生生地卸脱臼,那将是怎样难耐的痛楚?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一身细皮嫩肉的官家少爷!
这个女人,她怎么可以这么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手?
她咬着牙,竟没发觉自己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居然都忘了回答老管家宋诚的问话。
季少为却因为她拉动手腕,终于被疼得清醒过来,紧紧蹙起眉尖,咬着牙道:“晓净,是你?松、松手!”
慕晓净连忙将他的手放下,看着他一头的冷汗,忙掏出手帕来给他擦拭。
季少为望着她,唇边终于牵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颊边那个小酒涡儿可怜兮兮地轻轻漾开。
慕晓净望着他那个因为苍白的脸色与痛楚的神情而分外惨淡了些的笑容,忍不住就又眼圈一红,忙笑着骂道:“都成这副模样了,还傻笑什么?”
季少为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声音微弱地道:“晓净,你、你哭了?”
慕晓净想起方才,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就又瞪了他一眼道:“谁哭了?老天爷在哭还差不多!你不看为了找你,我浑身都湿透了?要不是路上遇到两个愣头小子,鬼哭狼嚎地说这里有个红衣女鬼,或许我直到如今还在大雨里疯跑着到处找你呢!不过话说回来,幸亏我早来一步,否则你如今哪里还有命在?”ωωω.χΙυΜЬ.Cǒm
季少为苦笑一下,眼里似有一抹淡淡的失落一闪即逝,微一迟疑,突然又问道:“晓净,倘若你晚来一步,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尸首,会不会哭?”
慕晓净又是微微一怔,随即就啐了他一口:“啊呸!人家好不费劲才将你救活过来,你就不能说些吉利的话?你这种人若是死了,我为何要哭?”
季少为定定地看她一眼,不觉就又想起娆姬说起她听到自家师兄的事情之后便忘了自己的安危,终于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慕晓净看他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收回了替他擦拭额头冷汗的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季少为,你不是那么聪明的人么?怎么也有笨到连别人开玩笑都听不出来的时候?或者,是我笨?是我没有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小心眼的男人?
她却完全没有想过,无论怎样的人,面对着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其实都是很敏感也很小心眼的。
或者,其实她自己也从没细细想过,季少为对她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意。
两个人只在这里各怀心事地说话,竟然把一旁满脸关切的老管家宋诚都忘了。
还好,宋诚倒是很识趣,一看自家公子那副神情,立即跑到供桌底下扒拉稻草去了。
此时看两个人突然冷了场,他才颠颠地抱了一大捆稻草小跑着过来,一边把稻草在地上摊匀了,一边说道:“公子,外面下着雨,地上凉,不如躺在稻草上吧?”
季少为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老管家,原本苍白的脸就不觉泛起了丝丝红晕,忙道:“好。”
宋诚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又转向慕晓净道:“姑娘,咱们两个帮公子躺到稻草上吧?”
慕晓净也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好,不过你就不用动手了,我把他抱上去就是了。”
季少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伸手去揽住他肩膀,要抱他起来。
季少为立即惨叫出声。
慕晓净这才想起他手腕被卸脱了臼,自己这样一抬他肩膀势必牵动他手腕,自然是痛得钻心了,忙不迭重又放下他收回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忘了你的手腕!”
管家宋诚看季少为已经疼得脸色惨白,又是一头冷汗,急忙追问道:“公子,你的手腕怎么了?”
慕晓净满脸歉意地赶快替他拭去冷汗,一边对宋诚道:“他的手腕被人家卸脱了臼。”
“啊?”宋诚一下子又是老泪纵横。
慕晓净也已一头细汗,微一迟疑方道:“少为——”
听她蓦然换了称呼,季少为一时几乎忘了疼痛,立即惊讶地一眼扫了过来。
慕晓净自己却也不禁微微红了一下脸,但是想起他方才的神情,终于还是对他一笑,大大方方地又叫了一遍:“少为,你这手腕,我也可以帮你接上去的。虽然我接的话,比起大夫来可能有点疼,但是脱臼的地方,越早接上越好,耽误得久了怕落下残疾。”
季少为想起娆姬卸脱他手腕时的疼痛,想来要拉开再接上的话,滋味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不禁变了脸色。但是看看眼前人恳切的眼神,又想起她方才那个亲切的称呼,终于还是咬咬牙,点头道:“好。”
慕晓净微一迟疑,又把自己的手帕折了折,道:“把这个咬在嘴里,免得疼极了咬伤自己。”
季少为自然言听计从,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心里却终究还是又欢喜了几分。
慕晓净于是一手抓住他小臂,一手抓住他的手,略做推拿,帮他将脱臼的手腕接了回去。
等两只手都接好,季少为已经疼得大汗淋漓,又险险将要晕过去。
慕晓净去供桌上砍了根桌腿下来,看看娆姬从季少为身上搜出来的那一堆东西里有一把短匕,就用它将桌腿削成很整齐的四块木板,又用撕开的绸布包裹起来,就成了两副夹板。
季少为由宋诚扶着坐起身来,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利落的手法,不觉眼里又隐隐有光彩流动。
慕晓净做好了夹板,过来拉起他的手,见他两只手腕都已肿作青白之色。她便又从身上掏出两个药瓶,分别给他外敷内服,然后再用夹板将他两只手固定绑好,方抹抹额头的细汗,长吁一口气道:“好了。不过,你这两只手,恐怕有七八天都得这样绑着,不能活动了。你就乖乖在家里呆着,再莫往外跑了。”
季少为看看想动也动不了的双手,苦笑道:“我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必再跑出去?”
便在此时,忽然一阵风挟着一片雨意“哗”地就打了进来。
慕晓净不觉看看门外,见那暴雨非但未曾稍作停歇,竟还有愈下愈大之势,不知怎么突又想起方才的一句话,便转向季少为笑道:“你说老天爷今日这是怎的了,竟哭得如此伤心?”
季少为淡淡地一笑,回道:“前人云‘天若有情天亦老’,她那么迟钝又那么好强,岂会为谁而哭?就算当真为谁哭了,也一定死不承认的!”
慕晓净怔了一下,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正欲反唇相讥,便隐隐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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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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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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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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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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