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凯文从管家那里得知,埃普罗回来之后也不会立刻休息,而是在书房里待到很晚,经常直接在书房里过夜。
他隐约觉得埃普罗在刻意回避,开始。
他越回避,邓凯文就越好奇。
他知道埃普罗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坚定,行动起来的时候又像捕食的野兽一样迅猛。如果这种人都要刻意回避什么问题,那么这问题到底严重到怎样的地步呢?
邓凯文突然感觉很好奇。
一开始他把这件事当做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现在他兴趣的重点开始转移到纳撒尼尔埃普罗身上了。
从那天开始算起的一个星期过后,某天邓凯文回家时,埃普罗竟然已经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人在小会议室里开会。
小会议室位于这座别墅的三楼,平时根本不用,只有埃普罗在举行海外电视会议的时候才偶尔开启一次。邓凯文有那座会议室的钥匙,但是他连三楼都很少去。
说来也奇怪,这天他突然好奇埃普罗在见什么人,于是趁佣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轻手轻脚的上了三楼,打开小会议室棕红色的沉重木门。
为了隔音处理,门是分为两道的,大门之内有一道走廊,之后还有一扇普通的玻璃门。
邓凯文轻轻合拢大门,顺着走廊来到玻璃门前,闪身躲在了门侧。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他的脚步比小猫还轻。透过玻璃门的反射,可以看见埃普罗坐在书桌后,而他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年纪非常大了,穿着老式的暗格子西装,正严肃而激动的说着什么;另一个则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花白,黑西装打领带,神情冰冷而沉默。
玻璃门并不隔音,他听见那老人说话时带着严重的意大利口音。
“当时您再三保证邓凯文已经死了,希伯来家族才决定不追究阿贝尔和约翰被杀的事情!然而事实上在西海岸会议的时候,他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超过六十个目击者都能证明那个持枪闯进来的就是邓凯文本人,您不能否认这一点!”
埃普罗温和的打断了他:“我没有否认。”
“……好吧,好吧……但是既然他还活着,当初您为什么撒谎说他已经死了?!”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他会死。”
“这不是理由!如果他还活着,希伯来家族将势必讨回阿贝尔和约翰的血债!”
“……”埃普罗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强硬起来:“杀死约翰希伯来的人是我。”
那老人似乎对埃普罗非常忌惮,过了一会儿才道:“但是由头在邓凯文身上。如果不是他杀了阿贝尔希伯来,约翰也不会出头替儿子复仇。”
“这一点我已经向您解释过了,evin身为洛杉矶警察,阿贝尔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贩毒并袭警,那么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理所当然?!您就这么简单的用‘理所当然’来替您的养子辩护?”
埃普罗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钢笔,“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
“你想要什么解释,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那老人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脸色怒不可遏。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四五十岁穿黑西装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如同他的外表一般严肃冷淡:
“也就是说,您不打算做任何事来平息希伯来家族的怒火了。”
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埃普罗将漫不经心稍微收敛了一点:“我已经同意签署将罂粟农场全部赠送给希伯来家族的协议。”
“希伯来家族要的是血债血偿。”
“如果是这样的话,希伯来家族将永远得不到任何获得补偿的机会。”
那个黑西装男人微笑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意味深长:
“那么,埃普罗先生,您最好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的养子……不论在任何地点,任何时候。否则有一天您将永远失去他。”
埃普罗正打算说什么,突然目光瞥过玻璃门上的倒影,立刻提声道:“谁在外边?”
邓凯文立刻转身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回避,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
埃普罗正推开门追出来,“——evin?”
希伯来家族的那两个人也站起身,看到门口的邓凯文,顿时都愣了一下。
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看邓凯文的目光难易言描,瞬间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但是很快又松开了。
邓凯文倒是很坦然的打量着那两个人,目光非常澄澈,看到那男人的时候也非常自然,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们是谁?”他问埃普罗。
原本在触及邓凯文平静目光的时候,那个黑西装男子就已经有点诧异了;再听到这样的问话,他的脸色顿时难以形容起来。
埃普罗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晚饭在楼下,你吃过了吗?”
“没有——我问你呢,这两人是谁?阿贝尔和约翰又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听话,你先下去,过一会儿我去找你。”
邓凯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老人怒火冲天的打断了:“什么叫‘不是什么人’?你断送了我们希伯来家族的两条人命,难道都忘了不成?”
邓凯文一怔,诚恳的道:“我确实都忘了。”
“——你!”
穿黑西装的男人突然打断了老人,问:“en警官,你还认识我吗?”
话音未落,埃普罗突然回头严厉的看了他一眼。
邓凯文摇摇头:“我真的都忘记了……”
“我猜也是这样……”那男人顿了顿,又转向埃普罗,微笑着道:“,并且差点就成功把东部黑道一锅端了的警方卧底,您竟然还有勇气把他留在身边,实在是让我深深的敬佩啊,埃普罗先生!”
“闭嘴,亚当斯!”埃普罗厉声警告一句,转头喝道:“来人!送客!”
门外立刻跑来五六个保镖。碍于希伯来家族的面子,这些人都没有伸手掏家伙,但是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邓凯文突然伸手扶住额头,低声道:“等等……”
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亚当斯希伯来,立刻紧紧盯住他,目光里透出一股很难形容的复杂感情,仿佛在期待他想起什么,有恐惧他真的想起什么来。
“等等……”邓凯文一边低声呢喃着,一边仿佛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一样,缓缓往地上倒去。
埃普罗一把抓住他:“evin!抬头,看着我!”
邓凯文喘息着,脑海里仿佛过电影一般,突然闪现出一幕幕画面。
那些陈旧而破碎的光影,走马观花一般流水而过,他用力睁眼想看清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把东部黑道一锅端了的警方卧底……
警方卧底……
脑部神经仿佛被锯子来回拉扯一样疼痛,他跪倒在地,急促的喘息着。
记忆的碎片纷纷沉入水底,最终留在黑暗里的,是一幅光线扭曲而暗淡的静态画面。
少年时代的邓凯文站在房间靠窗的地方,身后玻璃反射着直升机的光。埃普罗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脸色极为冷厉可怕,目光紧紧盯着他手里还在燃烧的打火机。
画面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紧接着就模糊了。
“啊……!”大脑深处的痛苦是如此剧烈,以至于邓凯文不得不用力掐住自己的眉心,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埃普罗二话不说,伸手在他后颈贴近脊梁骨的某个穴位狠狠一捏。他手法极为迅速老道,邓凯文一声没吭,就立刻失去了意识。
埃普罗一把接住他抱在怀里。
保镖紧张的请示:“现在怎么办?”
亚当斯希伯来脸色有瞬间失望,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那老人倒是还想发作,可惜还没开口,就被埃普罗打断了:
“把他们弄走,我不想再见到任何姓希伯来的人!”
邓凯文觉得,昏迷的时候仿佛做了很多梦。
他看见年幼的男孩子坐在地上发抖,靠近一看才发觉是儿时的自己;他看见一个懦弱而苍白的中学男生坐在教室里偷偷的哭泣,他走过去想安慰,伸出的手却直径穿过了那男生的身体,就仿佛自己的手是没有实体的灵魂一般。
从他失忆以后,陆续做过很多这样的梦——冷淡苍白,暗色调,悲伤而孤独,没有任何快乐和幸福。
就仿佛他人生的前半段,从来没有享受过快乐一般。
他醒来的时候有瞬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只呆呆的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了,窗外隐约传来花园里声声的虫鸣。
他坐起身,房间通向阳台的门开着,埃普罗靠在栏杆边上抽烟,火光一明一灭。
“醒了?”他刚走过去,就只听埃普罗头也不回的问,“饿吗?桌子上有吃的。”
“还行。”
邓凯文走到他身边,看见栏杆上搭着一支狙击步,在夜色里闪动着金属冰冷的光泽。
“这是什么,巴雷特系列?”
“嗯。”
“你放在这里干什么?”
埃普罗转头看了邓凯文一眼,微笑着道:“这是你以前在用过的枪。一次反制毒贩直升机的空中遭遇战里,你用这支82打爆了武装直升机的引擎,剧烈爆炸所造成的强光连我在纽约市郊都看得到。”
邓凯文盯着那支枪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我真的当过……的卧底?”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嗯,”埃普罗说,“因为你不是一开始就成为卧底的,,而选择了跟合作。”
他抽了一大口烟,又不疾不徐的吐出来。
“的继承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跟一个……政客家族合作,临时会议室的头顶上。当时我跟你在一起,同时暴露在武装直升机的射程范围之内。”
邓凯文一只手不自觉地抓着栏杆,“然后呢?”
埃普罗突然笑了一下,说:“然后……”
他突然伸手掀起邓凯文的衬衣下摆,在他右侧腰际拍了一把,“你这里怎么会有一片烧伤,还记得吗?”
“……不,不记得了。”
“真是不公平,我这么想忘记却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你轻而易举就忘记了。”
邓凯文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本来是刺青,凤凰和莲花。”埃普罗再次低头抽了口烟,说:“我早年在越南的时候有个下属,身中23颗鹿弹弹丸和一发9mm手枪子弹却不死,最终还抢救回来了。当时他左右双臂和腰背上有青龙、玄武、凤凰和莲花的图腾纹身,当地人说那是给小孩纹在身上的保命符,非常的吉利。后来我就在你身上纹了这个。”
邓凯文惊讶的低头看那片烧伤,神色茫然。
“那天晚上,你当着我的面,用打火机把那片纹身给烧了。”
邓凯文脸色剧变,却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我跟你说,evin,我这辈子经历过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惊险,度过很多超出你理解范围之外的危急关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了。但是在你用打火机烧自己的皮肤,整整烧了五六分钟都没停手的时候,我简直……”埃普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字句来形容,“——简直没法呼吸。窒息得眼前发黑的感觉。”
夜风拂过阳台上青绿色的盆栽,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中一片静寂。
“然后我就让你走了。”埃普罗说,“我感觉我们这样僵持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邓凯文盯着空气中某个漂浮的点,他能感觉到埃普罗在看他,那目光非常沉重。
“就是为了当警察吗……”半晌他才声音不稳的问。
“不止。”
“那还有什么?”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埃普罗摁熄香烟,说:“你没有强迫我加入你的世界,而我却强迫你进入到我的世界里来,这是一切错误的源头。”
邓凯文久久的沉默着,埃普罗拍拍他的脸,转身走回房间:“好了,聊天到此为止,进来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
“不可能,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埃普罗语调沉了下去:“evin……你这次昏迷了两天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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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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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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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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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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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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