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凯文躺在床上,眼皮很重,思维却异常清醒。
他本来就不是个容易在陌生环境里睡着的人,何况兰德斯家的接待又太夸张,让他完全走了困意。
耗子的话还历历在耳:“你去市区一家叫的酒吧,去找一个叫老钥匙的酒保,然后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老钥匙是谁?为什么要去找他?真正的“狼牙”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到底是谁,禅精竭虑要把“狼牙”的名字冠在西妮亚头上呢?
邓凯文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上去像睡着了,其实却完全没有睡意。月光照在他脸上,只见他修长的眉头微微锁着,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
一个个问号就仿佛阴影般蒙头罩下,把人陷进灰色的迷雾中,找不到出路,也挣脱不得。
突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的从脑海中响起:“多注意下你身边的人,不要给人留下可趁之机……”
邓凯文瞬间震了一下,那是埃普罗的声音。
那天在大学楼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埃普罗对他挥着手,漫不经心的提醒他狼牙的存在。虽然他一直竭力忘记有关于埃普罗的一切,但是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给他留下异常强烈的印象。
身边的人——身边的人是谁呢?
他身边到底有什么人,是不可信任的呢?
“我很少信任身边的人,再亲近也一样。”他回忆起埃普罗曾经说过的话,当时那个男人微微笑着,迎风而立。爆炸产生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恍惚间竟有种温暖的错觉。
“——就算亲生父母,也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站在直升机舱门前,狂风猎猎而过,一栋双层别墅在他们脚下轰然坍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那栋别墅里住着埃普罗的母亲,东部最大毒品加工厂的女老板。
而引爆别墅的那颗炸弹,本来是被隐藏在埃普罗直升机上的,超过一定高度便会自动引爆。
十六岁的凯文紧紧拽着舱门,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掉下去。狂风中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eil,到底……”
“。”
“……?”
埃普罗把凯文揽过来,按在自己怀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非常好闻,西装柔软的质地蹭着凯文的脸,有点轻微的发痒。
邓凯文抬起头,望着埃普罗□的侧脸。
“我父亲死后我就一直没跟她联系过。,而我也想。我们的存在是彼此最大的威胁。”
凯文小声问:“所以……她就下手来杀你吗?”
“因为我们都在忍耐对方吧,都在等待对方先下手,然后才好还击。先下手的那个人总是要承担更多错处,而还击就显得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但她是你母亲……”
“母亲是用于正常世界的概念。”埃普罗低下头,抬手挡住吹到凯文脸颊上的风,目光冷淡而口气温和:“evin,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母亲这个词。”
凯文呆呆望着他。
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深处,看起来就像是眼睛里燃烧着一簇厉光。
他的口气就像三年前一般温和,就仿佛他真是凯文记忆中,那个温柔沉稳,无所不不能的eil。
邓凯文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是继白狮事件后,邓凯文第一次对自己的养父升起这么强烈的畏惧之心。
后来他想,也许就是从那次爆炸开始起,他真正认识到埃普罗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他可以杀掉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曾多么看重。他把这支庞大的黑帮势力当做一件小玩意儿,不得不拿在手里把玩,虽然玩得很好,但是他却并没有上心。
这一对母子,黑暗的血液从里一脉相传。为了攫取罪恶的权力,他们彼此惦念着对方的性命,还一忍就是十几年。
一个在儿子的飞机上装炸弹,一个反手把炸弹丢还给母亲。
这完全超出了邓凯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正常认知。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幼年时开始生活的这个世界,跟正常人的世界不一样。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光怪陆离、残忍诡谲、充满了血腥和罪恶的黑暗世界里,只是却从来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埃普罗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好得他浑浑噩噩长到现在,学了这么多黑道的知识,却从没做出一辈子干黑道的准备。Χiυmъ.cοΜ
那其实是埃普罗教育的重大失策。
这直接导致了海王星号上,邓凯文致命的失败。
很多年后邓凯文回忆起当时的埃普罗,觉得那个男人一定对自己的改变有所觉察。
他可能没发觉邓凯文改变的原因,但是真真确确感觉到了邓凯文开始回避,的事务有所抵触,对养父的态度也有所防备。
有一天深夜,凯文从梦中惊醒,月光正越过高高的玻璃窗,在黑暗中洒下冰冷的光辉。埃普罗站在床边,俯□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神非常陌生,跟平时的eil相比迥然不同。
毫无来由的,一阵强烈的恐惧席卷了凯文,在这样静寂的深夜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eil……”
他刚要爬起来,就被埃普罗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按了回去。
“eil……”
他又叫了一声,瞳孔深处映出月光下埃普罗高大的阴影。
这样的对视让人极度恐惧,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如果要用一件具体的东西来形容的话,就好像是你走在深夜的森林深处,猛地转过身,突然发现自己被一头巨大无比的狮子盯上了。
而且那狮子离你不过两步远,张口就能把你整个吞下。
“evin,你翻我东西了吗?”半晌之后,埃普罗终于低声问。
凯文紧紧抿着唇,因为用力过猛而泛出了苍白色。
十几秒的沉寂后,他终于承认:“……翻了。”
“开我电脑了?”
“……嗯。”
埃普罗盯着他:“为什么?”
凯文慢慢的缩起头,黑发铺散在雪白的羽毛枕上,长长的眼睫垂着,根根疏朗分明。
月光映在他眼底,就仿佛流动着潋滟的水光。
这样子其实可爱极了,就像个温软白玉雕成的小美人,让人一看就不忍心苛责他。
埃普罗站在床边,一只手按在他颈窝里,感到手下柔软丝绸一般的皮肤,只要稍微深入一点,就能触碰到那精巧脆弱的锁骨。那一刻他目光突然柔软起来,连说话语气都恢复了温和:“下次不要乱翻我东西,知道吗?”
“我只是闲着无聊。”凯文小声为自己辩解。
“下次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凯文沉默了一会儿,极其轻微的点点头。
埃普罗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站在床边上下巡视着凯文,那目光穿透力非常强,邓凯文觉得自己仿佛被探照灯对着一样无所遁形,忍不住又蜷了蜷身体。
突然埃普罗笑起来,问:“你最近精神不好?”
“……没有……”
“你最近都不大亲近人,总喜欢一个人呆着。发生什么事了吗?”
凯文立刻说:“没有!”语气有小小的急促。
埃普罗无声的笑了一下,“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如果是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凯文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直面埃普罗的目光:“我很好,什么都没发生。”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立刻下意识的紧紧抿起了嘴唇。
“——但是你在害怕。”埃普罗缓缓的用陈述句道,语气非常肯定:“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吓着你了?”
凯文的目光瞬间有点恐慌起来。
三更半夜这样吓唬一个小孩子,似乎是很不厚道的事情。埃普罗饶有兴味观察着自己手下的小美人,看他的眼神从慌乱到心虚再到惊恐,终于快要吓哭出来的时候,才笑着拍拍他的头:“好了好了,我不过随便一问,你慌什么啊?”
他这么一笑,就仿佛打破了某种流动的禁锢,凯文猛的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好了,你睡吧。我本来只是过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谁知道把你吓成这样。”埃普罗笑着站起身:“我也去睡了,晚安吧,我亲爱的evin。”
“晚安,eil。”凯文提心吊胆望着埃普罗打开门,走了出去,才一骨碌滚回到被子里,紧紧捂住头。
谁知道埃普罗没有立刻关上门,而是在卧室门口顿了一下:“evin。”
凯文一僵。
“……我永远爱你。”
埃普罗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低沉醇厚,等凯文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轻轻关上门,走远了。
空气中仿佛还残存着埃普罗身上特有的味道,凯文在被子里睁着眼睛,连呼吸都压低到最轻微。过了很久很久,仿佛天都要亮了,他才不知不觉再次睡着。
其实他去翻埃普罗的东西,是因为想知道那批毒品去了哪里。
埃普罗的母亲是美国东部最大毒贩之一,她留下庞大的毒品原料、提炼材料和加工品,那些东西大部分落到了埃普罗手里。
他想知道埃普罗有没有参与贩毒,的势力扩展到毒品销售业当中去。为此他翻遍了埃普罗的电脑——他知道那个电脑的所有密码。当然他没发现有关于那批毒品的任何记录,它们就像凭空蒸发一样无影无踪了。
当年邓凯文为此忧心了很长时间,经常偷偷观察埃普罗,深怕他也开始贩毒,或者是吸毒。那天晚上过后他又再次潜进了埃普罗的书房,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的仓库去,说是带他参观东西。直到抵达他才发现,那仓库里全是一包一包的毒品,麻古、海洛因、病毒等少说也有几百公斤。仓库外连接着一座高温焚化炉,埃普罗带他站在炉子边,看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将毒品一包包丢进去,瞬间焚化成灰。
“我年轻的时候也抽过大麻,”埃普罗突然低声说,“但是有孩子后就戒了。”
他说的“孩子”与其是指斯坦利,倒不如说是指邓凯文。
凯文抬头望向他:“你烧掉了很多钱,几千万甚至上亿……”
“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比方说?”
“爱,信任,稳固的感情,种种此类。”
凯文呆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埃普罗会说这样的话:“——爱?”
埃普罗笑起来,用粗糙布满枪茧的手指拍拍凯文的脸:“就像我爱你一样啊。”
那一刻埃普罗站在焚化炉前所说的话,曾经深深印在邓凯文的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内让他无条件的信任埃普罗,就算后来发生夜总会里那一夜的事,也没有让他对埃普罗升起警惕之心。
因为他销毁大批毒品的举动,一下子博取了邓凯文的强烈信任,让他觉得埃普罗其实并不那样残忍,甚至还有些值得敬仰。
他就像个有着雏鸟本能的孩子,一开始把心全寄托在埃普罗身上,一旦埃普罗做了什么特别残忍可怕的事,就会立刻将他的依赖全盘动摇。但是如果埃普罗又做出什么值得信赖的义举,将邓凯文再次打动的话,他就会重新坚固自己的信任,甚至自动自发为埃普罗之前的残忍行为寻找理由。
多留了两年,两年中跟埃普罗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他把埃普罗当做父亲、兄长、老师和朋友,甚至遵照埃普罗的意愿接受了梵天之眼,的继承人。
一切都貌似平稳的发展着,时光向前悄然无声——直到“海王星”号上那致命的转折突然到来。
“最好不要轻信你身边亲近的人,因为他们一旦背叛,就会对你造成格外严重的打击。”很多年后邓凯文还记得埃普罗当初的话,那个男人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你只要记得对邓凯文来说,纳撒尼尔•埃普罗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那就足够了。”
——对于邓凯文来说,纳撒尼尔•埃普罗是唯一曾经信任的人。
他曾经用少年时代最诚挚的爱来信任这个男人,所以落到最终,差点被这个男人取走性命。
后来他想,他必须要感谢埃普罗。从此他再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从此他再也不会轻易付出,哪怕一点点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过12点鸟,但是生日当天还勤奋更新,俺尊素太勤奋鸟!
请叫俺勤奋的强攻淮!o(≧v≦)o~~
算算看这已经是第三次在作者有话说里留言过生日了,写文也这么长时间了,好感慨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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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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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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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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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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