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骁从齐厦房里出来,正好碰见女助理一个人站在敞厅外的露台上。

  一直到他推门进屋,女人才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贺骁把外套脱下来扔床上,“你想说什么?”

  能跟魏央对呛的哪里会是普通的保镖,还有下午在休息室他抱住齐厦时候眼神,女助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些发毛,“你是为齐厦来的?”

  贺骁摸烟的手顿住,从兜里掏出来,往旁边一步在床脚坐下。

  但他却没回答女助理的话,沉默片刻沉声说:“那天晚上是秦佑的人,事情暂时解决,你们以后打交道小心点。”

  跟秦佑有关的事一句轻飘飘的解决,女助理更是骇然,“你——”

  但她也还算沉得住气,深呼吸一下,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这段日子你也应该看得出来齐厦根本不喜欢男人,坦白说,他在圈子里这么多年被人看上也不只一次两次,但被都丘总挡了。”

  “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现在我请你算是给我们这些底下人行个方便,出了事我们都不好交待。”

  贺骁两只胳膊撑着膝盖,头低着,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她。

  女助理说:“你什么时候离开,想好了请通知我。”

  齐厦这天晚上又做了个梦。

  恍惚还是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软倒在那辆汽车的后座用了全部力气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但他脑子里还有残存的意识,第一次知道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居然那样清晰。

  他甚至能听见当时的经纪人在拍他的脸:“齐厦,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好歹,今晚一过,以后咱俩都有出路。”

  然后意识逐渐抽离,恍惚中他似乎是被人抱着下车到了哪里,他心焦如焚,可是四肢八骸都不受控制,迷迷糊糊中听见一个男人说:“那个房间,送进去吧。”

  这个魔鬼似的声音折磨他很多年,齐厦猝然睁开眼,身上大汗淋漓,他眼睛用力眨了几下,又抬起胳膊,还好,他哪都能动。

  可是下午的那一幕又想起来了,脑子乱糟糟的,齐厦打开灯,起来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

  他想起晚上自己跟贺骁说的那句话,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其实这话也就说说别人,楚绎的事让他明白自己多少有点偏激,而后他试着改变自己,惨败结局。

  齐厦越想越乱,不过能由着自己这么煎熬下去那不是他。

  他伸手拉开床头抽屉,随便抽出一册剧本在膝盖上摊开。

  齐厦前一天受惊吓的事女助理给处理得很得当,十八线就算彻底跟这部戏说拜拜了,这人最后要整到什么程度,还得留着齐厦的女王表姐亲自定夺。

  于是齐厦又有了一天假期调整状态,虽然晚上没怎么睡好,但他习惯早起,七点刚过没一会儿已经健完身,回房洗过澡,人准时出现在小排练室。

  天快亮的时候,外边下了场小雨,齐厦在窗户边上站着,能看见外头花草枝叶上挂着的水珠。

  他突然发现庭院里桂花开了,淡黄星点小花一簇一簇,空气里头幽香浮动。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早,”是贺骁的声音。

  齐厦转过头,看见贺骁已经走到他身后。

  贺骁眼圈下面有些乌青,看起来睡得不太好,他一直是精神抖擞的人,精力好像比野兽还充沛。那个精气神,两只眼睛专注看人的时候探照灯似的,不,是探照灯加x光,亮而且带有穿透性,今天这样齐厦还是第一次瞧见。

  齐厦说:“……早。”难道还在意昨天那事?

  他脑子里默默酝酿宽慰的话,但没等他酝酿出来,贺骁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给你的。”

  齐厦低头一看,“……!”他现在像是个玩玩具枪的年纪?

  贺骁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个手/枪样,不过外头是金属的原色,结构有点外露,有的焊接点还能看到,像是自己手工做出来的。

  察觉齐厦在想什么,贺骁把那家伙对准窗外的树干,利落地上膛扣扳机一气呵成,啪地一声,声音不算大,没有真枪的火花,也没有火药味,可是不远处的树干一震,侧边连树皮带木头被掀起一块。

  齐厦:“……!!”word天,这什么玩意儿?

  贺骁大手握着枪膛,把儿对着他,“你试试。”

  齐厦当场就试了,虽然他打哪都不准,可是能证明这东西真的有杀伤力。

  贺骁教他怎么上子弹的时候,齐厦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这里不许私人带这个。”

  贺骁毫不在意地说:“你就当自己做的弹弓,带着防身。”

  他没敢对齐厦的枪法做指望,但离个十几米的东西打不着,近身的妖魔鬼怪总还是可以的。

  齐厦:“……”谁家弹弓长这样……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后知后觉地带着惊诧地望着贺骁:“你自己做的?”

  贺骁低头看他:“平时揣好了,别让人看到。”

  齐厦嘴张了张,想问贺骁为什么突然给他这个,但听见门口那边有人说话,嗖地一下把东西揣兜里了。

  他对贺骁说了声谢谢。

  很快,女助理拿着一摞冲好的照片进来,眼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一眼,对齐厦说:“上次bel给拍的硬照出来了,看看?”

  自制手/枪放兜里有点沉,齐厦手背在身后腰杆挺直,人看起来坦然得霁月风光。

  照片一张张翻开看,这一组走的是忧郁路线,照片上齐厦的脸一如既往的俊美,但贺骁看到其中一张,人突然有些发怔。

  照片上是齐厦的面部大特写,神色只是淡淡哀伤,但眼里有泪蓄着将落未落。

  认真想来他没见过齐厦哭,齐厦发怒时会脸红,像昨天那样惊慌颓败也只是一个人呆呆愣愣地闷声不语。

  贺骁突然有些待不下去,照片还到齐厦手里,咬了咬牙关,说,“我先上楼。”

  他不知道他不在了,这只鹿会不会难受,会不会舍不得。

  贺骁快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说不出的寥落,只差秋风底下飘出几片枯黄落叶给他来个萧瑟的背景。齐厦突然感觉到什么,手端着几张照片,眼神一直停在空荡荡的门口。

  女助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wWW.ΧìǔΜЬ.CǒΜ

  齐厦说:“他怎么了?”

  女助理一愣,说,“他能有什么,你没看出来吗,贺骁哪是个能任人支使的人,就他那气场想必以前在军队应该也是个当头的,他挺有本事,在咱们这也就是个暂时,要真待着不舒服他就走人了。”

  齐厦:“他能去哪?”

  女助理:“……”这么认真?

  于是她只能接着编下去,“他国际友人一个,身手好,语言方面更是大优势,比如说国外那些大的军事顾问公司,专门跟政府军队打交道的,对他这种人才可谓求贤若渴。”

  齐厦说:“……那多危险。”

  女助理说:“心里头格局大的人跟你想法就不一样。还有人说当演员苦,你不也乐在其中?”

  每一个靠谱的脑补帝都是半个真相帝。

  女助理说完怕齐厦再问,随便捏了由头离开。

  齐厦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有句话他没说,他觉得贺骁真要走了。

  这一年秋天来得不算早,已是十月,天气还晴好和暖,只是风刮得特别急。

  齐厦就是听着风声把话剧《离亭宴》读到尾声的。

  剧本里头也是个秋,狄寇来犯,北疆战火烧了好几个月,朝廷损兵折将大片疆土沦陷,将军出征的日子近了,上边挂着个国库空虚的朝廷。

  这时的公子彻底成了个落魄公子,为筹饷银数一酬将军知己之情,在都城里头开了百场筵宴不惜拿自己亲自上阵当噱头,因此已经被族里人除名。

  齐厦正看到这一幕,公子带着他的车队在京外长亭等着出征的将军。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将军说:“你来送我?”

  齐厦脑子突然有点恍惚,抬头余光瞟见有个人影在门口,转头一看,是贺骁。

  贺骁站在那,一个人的身子似乎就能把整扇门挡得严严实实,但齐厦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齐厦放下书,站起来,没说话。

  贺骁是典型硬汉的长相,轮廓粗犷刚硬,两条飞扬的浓眉看起来很有些张扬不羁,但他眉头压下时眉心纹路像是用刀刻出来似的,加上不常笑,又无端让人觉得威严。

  但此刻贺骁一双眼睛灼灼看向齐厦,似乎又多了点温度。

  两个人对视很久,齐厦一直沉默,贺骁缓步踱进来。

  贺骁低头看一眼他摆在扶手上的书,竟然难得地笑着说:“又在看剧本?”

  这其实是明知故问,齐厦眨眨眼,“是。”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贺骁垂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后又抬眼看齐厦,“我帮你?”

  齐厦愣了一瞬,“好。”

  然后他弯腰把书拿起来,翻开时手在前几页顿了下,很快又翻到最后几页,递到贺骁面前,一对剔透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贺骁:“从这里开始吧。”

  贺骁伸手接过来,他知道齐厦每次看话剧剧本都得偷偷摸摸的,机会不多,满以为对词也是接着上次的侍妾。

  可是,齐厦指着那,雪白书页上深黑的字迹,他看一眼就愣住了。

  他足足愣了一分钟,这一分钟没敢抬头跟齐厦眼神对上。

  贺骁再开口时觉得嗓子口燥得疼。

  他说:“你来送我?”

  齐厦说:“我来谢你。”

  齐厦不愧是专业,这四字一出口,贺骁似乎就看到当时黄沙漫天的苍凉。

  齐厦又说:“这一杯酒,谢你不厌弃我荒诞愚钝。”

  贺骁垂着头把脸转开。

  “这第二杯酒,谢你庇佑之恩。”

  贺骁干脆把眼睛也闭上。

  “这第三杯酒,我愿你得偿所愿,你是天边高飞的鸿鹄。”

  而后又是长久的静默,该接词的人没接词,该催促的人没催促,耳边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

  直到贺骁眼光重新回到书页,声音沙哑地开口:“我的愿望,杀尽这世间所有该杀的人,驱除狄寇,收复河山,流尽最后一滴血,马革裹尸而还。”

  这是这幕的最后一句台词,剧本里主角公子未置一言,俯身一记长揖,转身而去。

  一切到此为止。

  房间里的沉默令人窒息,好半天贺骁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将军后来怎么样了?”

  齐厦说:“算是得偿所愿,仗打胜了,但也确实是……马革裹着尸体回来的。”

  书合上,贺骁手指轻轻敲打靛蓝的封面,《离亭宴》三个字是毛笔写的,苍劲端浑,他问:“公子呢?”

  齐厦想了一会儿,“……也算是得偿所愿,因为军粮的事,皇帝称赞他大义,他那个本来被人看不起的爱好成了国乐,后来他当了一辈子的乐官。”

  各有所愿,各自天涯,只是这个到死都不再操琴的乐官,他的琴早在将军墓前焚烧成灰了。

  齐厦说完这一句就低头垂眸不语,贺骁有那么一瞬是想问他愿不愿跟着自己走的,最终只是把书递到他面前,自己转身走出房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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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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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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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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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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