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进宫赴除夕宴。他本欲带上她的,她却拒绝了。不为齐王所认可,她去,亦是受尽冷眼。顾珩定然会全力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但她不想他与他人闹僵。
除夕夜宴,举家团圆,该是个开心的日子的。
“柔姐姐,你在上面做什么?”
假山下头,华栖正抬头看着她斛。
华栖到了章临,便入住太子府,与桑柔作伴。
“看星星。”桑柔答。
华栖攀着假山也要上来,奈何今日衣裙繁复,手脚伸展颇不方便,爬了几次,都不得上来。只得气馁地在下面望着她。
桑柔说:“小栖,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等太子回来。”
华栖欲言又止,而后点点头,转身回去。
又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得窸窣衣袂风吹作响,而后身上蓦然一暖。
顾珩落于她身后,将大氅抖开,将她整个包裹住。
桑柔只露出个头,安然地将身子往后靠,说:“你回来的太早了!”
顾珩似是不悦,除了将她抱得更紧,没说话。
定然在宫中闹了不愉快,而且是因为她。
桑柔猜测,却也不道破,只说:“我酒都还没喝几口呢,就被你抓包了。”
顾珩双手覆在她手上,一同抱着酒壶,她手难得暖融融。
他问:“晚膳吃了吗?”
“嗯。同小栖一起吃的。”
顾珩五指嵌入她指缝间,与她相扣,说:“明年除夕,你会光明正大地踏入宫门,坐在我身侧。”
桑柔说:“今年尚未过完,就想那么远了。真是贪心!”
无灾无病的人,总是好高骛远,来日悠悠,都是他们的,又何妨多窥探幻想几番。
只是,她不敢多想,于她来说,往日尤可鉴,来日未必可追。
顾珩说:“我说得出口,必然能做得到。”
桑柔点头,沉默一会儿,又说:“想想去年此时,也是在这里,你还调戏我来着。”
顾珩皱了下眉,说:“这里冷,回去吧。”
“太子殿下,顾左右而言他,这么拙劣的移花接木之计你也使得出来?”桑柔转过头,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顾珩垂眸:“那太子妃是想如何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触犯哪条法规?”
“旧日欺骗在先,隐瞒在后,如今罪行昭然还试图逃避,如此三条罪行,太子可认罪?”
“太子妃句句在理,本太子甘愿受罚,不知太子妃又要如何责罚?”
桑柔张口本来想说,让他一个月不能碰他,忆起往日惨痛教训,忙改了口,说:“罚你……弹支曲子给我听。”
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眼里流光潋滟,灿比辰星。
他深深凝着她,说:“好。”
梅开若雪,压境,轻响细碎,清香软腻。
桑柔坐在前阶,双手支着脸,看着眼前不远处梅树下,一人素手勾弦。
万顷星河作景,千树繁花作衬,白衣赭琴,曲声清扬,他眼沉似海,神情专注,姿容惊世。
这样美好的男子,是她喜欢的人,是她的夫君。
她想,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遇见他,让他们相爱。但上天又待她太薄,让他们尝过情果甜美,又要生生剥夺去。
星华粲然,花枝绚然,男子卓然。
桑柔看着,心中却溢出无限悲痛,在意识之前,双眼已蒙蒙。
顾珩抬眸,见她双目红湿,一惊,急忙起身,到了她面前。还未问出口关怀,桑柔就已说话:“你快帮我吹吹,沙尘掉进去了,难受!”
顾珩顿了下,扶着她的脸,凑近,帮她吹了几下眼。
“如何?”
桑柔眨巴眨巴眼,又甩甩头,再眨巴几下眼睛,使劲咬牙,却半点忍不住泪水,哽着说:“还在里面……”
“阿柔……”
“你再帮我吹吹!”
“……”
顾珩看着她,依她要求给她吹了好几次,后直接叫人收了琴,将她带入房中。
阿柔,若是沙尘掉进眼里落泪,是不会哽咽的。
这样的话,他没说出口,只看着她哭得鼻头通红。
两人相拥着躺入被窝,桑柔尤在抽噎。
顾珩抚着她的背,眼色凝重。
桑柔自知自己情绪失控,方才那样拙劣的借口骗不了他,于是趴在他胸口,闷闷出声:“穆止……”
“……”
“我的手现在要弹琴很困难,会疼……”
顾珩搂紧她。
“鹤枳老头花了几年功夫教会我的东西,终究还是没能替他传扬下去。以前练琴的时候很辛苦,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弥足珍贵。琴声琴理已是融入我血脉一样的东西,如今不能再弹,我难过……”
顾珩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你的手,让太医再来看一看。不能弹琴,那往后我弹给你听可好?”
桑柔往他怀中钻了钻,说:“好。”
四下无声,桑柔在静默中几乎睡去,忽然听到顾珩说:“阿柔,若我杀了你姐姐,你会不会恨我?”
听到杀这样骇人的字眼,桑柔一下惊醒:“什么?”
“傅姝?你姐姐。”顾珩重复道。
“顾璋不是先前已被处刑了吗?五王府起火,傅姝畏罪自杀。”
“对。”
桑柔想起什么,忙说:“金蝉脱壳?”
顾珩点头:“嗯。”
桑柔一时沉默,而后说:“我与你说过的,我同她,除了几分血缘牵连,并无姐妹之情。她……甚至想杀我!”
锦被下,顾珩握着桑柔的手,说:“她害得你失了一条手臂,我会让她偿还。”
桑柔说:“关于傅姝,你做什么决定,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于我来说,她已不是我任何人。”
“嗯。”
**
新年最让人欣悦的一件事,便是顾瑜产子。
小子胖嘟嘟,粉嫩粉嫩,可爱之极。但小小人儿脾气可不小,一点不愿让生人碰,除了父母奶娘之外,唯桑柔抱他不哭。
“嘉翕嘉翕小翕翕……”桑柔对他喜爱得不得了,往日懒得跨出房门半步的她,如今有事没事就往顾瑜府中跑,抱着小嘉翕四遛。顾珩常下了朝火急火燎地赶回府中,本想抱个佳人满怀,却是半天寻不见,一问才知她去了驸马府,又得驾马匆匆赶往驸马府要人。
见桑柔如此喜爱嘉翕,顾珩心情颇为复杂。原本他还想待顾瑜产后恢复,让他们住到太子府中来,让桑柔时时目睹人家老少皆有的和乐,心生对孩子的向往。可如今看此情形,他不免担忧,别人孩子就已这般倾情,自己的孩子必然全身心灌注,反倒是他可能从此被冷落。
这般想着,顾珩脸一横,便将桑柔裹挟在怀中,带回府中。
桑柔觉得莫名其妙,她都还未和小翕翕道别,他这般蛮横不讲理,心中也置了气,回到府中,便去找华栖,一整日都呆在她房中不出来。
两个如此性格的人,聪慧明理,事事都能前因后果,分析个通透,别说吵架,便是难看的脸色都没真正给对方摆过。如此冷战,还是第一次。
顾珩自知自己的气来得无厘头了些,路上便想着,回府要好好道歉,但她却半点机会不给他。
房内,管家汇报说:“夫人午膳晚膳都在华小姐房中用,食用的不多。”
顾珩皱眉,问:“房内有什么动静没有?”
管家说:“并无太大动静,偶尔听闻几句细碎言语。”
顾珩望望窗外,天已迷蒙,快入夜了,但仍不见桑柔要回来的迹象,不免烦躁起来。
华栖房中。
华栖看着卧在软榻上看书的桑柔,说:“柔姐姐,天快黑了,你不回去吗?”
桑柔眼皮不抬,说:“不回去。”
华栖眼睛往门外瞟了瞟,说:“太子姐夫会找来的。”
桑柔说:“你可看见他来找我了?”
华栖摇摇头,又问:“姐姐,你真和太子姐夫吵架了?”
桑柔哈哈笑了两声,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说:“吵架?此等无聊的事情,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呢。”
华栖不明白了:“那你待在这里一整日,管家三催五请了好几次,你都不回去,为什么?”
“这个嘛……”桑柔卖起关子。
往日,顾珩下朝来,她一般都还未起床,他便会拉着她一番温存。近日来,她在嘉翕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他总找不到人,必然心中稍有不满。这么大的人,人前一副淡漠生冷的模样,竟和一个小孩子吃起醋来,桑柔只觉得可爱得不行,何来生气。晾着他一日,一是想躲那方面的事,二,则是想挫挫他威风,他的脾气在某些方面真是霸道得过分,总不能事事遂了他的意。m.χIùmЬ.CǒM
“为什么?”华栖见桑柔高深莫测的笑,更加迷惑。
桑柔还未回答,房门传来几声叩响。房内两人齐齐望向门口。
静默半晌,门外传来顾珩略沉的声音:“阿柔……”
终于还是来了。
桑柔差点笑出声,生生克制住,同时向华栖做了做手势。
华栖点点头,起身往门口走去。另一边,桑柔跑上了床,和衣躺下。
华栖打开门,只开出她脸大的空隙,见到顾珩微厉的眼色,不禁有些退却,吸了口气,才稍稍镇定住,小声
说:“姐姐睡着了。”
顾珩往里头望了望,说:“我将她带回去睡。”
华栖忙阻止,说:“柔柔睡觉气好重的,你这般带她回去,要是弄醒了她,只怕她会更生你的气。”
顾珩抬起的脚步一顿:“她生我的气?她这么与你说的?”
华栖点头。
顾珩眉头拧得更深,默了一会儿,说:“两人不要盖一同条被子,容易着凉。她睡相不好,你照看着点。”
交代完,又往房中看了眼,转身离去。
华栖立在门后,看着他踏夜色而去的背影,心头动然又有几分感恻。
柔姐姐可真幸运,遇到一个对她如此上心的人。可她呢,那个人从不曾正眼看过她……
屋内,桑柔仔细听着脚步声,确定人已远离,才下床来。
“小栖!”
华栖猛然回神,摇摇头,甩开那些杂念,关上房门,转身后,对着桑柔猛舒了口气,说:“吓死我了。姐姐,你可知道太子姐夫多吓人!”
桑柔笑:“他长得不挺好看的吗,怎么就吓人了?”
“不是容貌,是气场。我一开门,就感觉凉气嗖嗖而来,再一看他眼睛,差点没软了腿。”
她走到桌边坐下,还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还好冬衣厚实,没让他看出来我小腿一直在抖!”
桑柔笑得更厉害:“你有点出息!”又给她倒了杯热水,“来,压压惊!”
***
昨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我。。。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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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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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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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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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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