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地牢与殷璧越一别之后,他再未笑过。因此这一笑,颇有些生涩,还有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傻气。
他站在那里,因为殷璧越出乎意料的回复而手足无措,“师弟,谢谢你,我,我定会说到做到……”
柳欺霜不放心的问道,“四师弟,你可想清楚了?”
殷璧越点头,“师姐放心,我有分寸。”
君煜什么都没说,只是皱了皱眉。
段崇轩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依旧的看着洛明川。
殷璧越心里并不像他表现出的这样平静。
“这年头,十个主角八个黑化忙复仇,一个病娇已弃疗。根正苗红,赤诚正义的主角,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他莫名想起那个技术员说过的话。
但如果圣母的脑回路都如此清奇,那么——
我宁愿要个黑化弃疗主角。
好歹戏路能搭上。
他不懂洛明川的脑回路,但主角相邀,哪有不同行的道理?
何况自己身边这些‘为反派撑腰的同门’,实在让人操碎了心,怎么才能委婉达成‘避免他们和主角对上’的成就呢?
前几天他很是苦恼,直到现在看见了洛明川的惊喜表情,才豁然开朗。
原来这次的剧本是‘主角掏心掏肺,反派狼心狗肺,前半部好基友一起走,后半部背叛反目捅一刀。’
啧,城里人就是会玩儿。
他安下心来,果然戏路还尽在掌握。
于是对洛明川的脸色也好了几分,眼里甚至有了笑意,“洛师兄还有事么?”
洛明川仿佛看到了沉云岭上经年不化的冰霜消融,化作潺潺的清泉流进他心里。
“不,没有了……师弟,好好休息。我这便告辞了。”
说是告辞,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段崇轩咳了一声。才仓皇转身回去。
几个同门又说了些出门游历的路线安排,便催促殷璧越回去休息。
见人走远,柳欺霜才道,
“你看好殷师弟,莫要让他被人骗了。”
段崇轩面色一肃,看不出一点轻佻,郑重道,“师姐放心,这是自然。”
殷璧越对她说放心,她当然不放心。
可是当段崇轩这么说,她就知道洛明川即使有不好的心思,也绝对讨不了便宜。
君煜没有说话。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经过学府一游,殷璧越已找到了练剑的方法。之后更是日夜修炼,分毫不敢松懈。他觉得自己已经隐约看到‘破障’的门槛。只恨时间不能过的慢点,好让他剑势更加娴熟,境界更加稳固。
但转眼间一月匆匆过去,到了既定的出行时刻。出发前一天,他决定去见大师兄、二师姐一面,算是告别。
君煜不在‘第一院’中。殷璧越被磅礴的剑气牵引,走到了院后的断崖。
君煜正在练剑。手上拿着一截枯枝,练的是剑圣自创的‘小重山’剑诀。
殷璧越站在十丈之外时,就知他此时剑意正炽,渐入佳境,便停在原地不前,避免打扰。
下一瞬,像是面前横了一座山,山势逼催而来,压得人的喘息不能。
他调动真元抵御剑气,同时凝神于目,仔细看去。
立于断崖,见莽莽青山,而取山势。
就如同殷璧越曾在寒潭边练剑,借水淬练他手中那把‘倚湖’的剑势。心境、功法、剑招、剑势与天地呼应,圆转如意,从心所欲。
晨风吹起山崖下浮动的雾霭,朝阳的光辉为远山镀上金边。
万千交错的金色光线凝聚在枯枝上,汇成一道江流。江流开山劈石,一往无前,气势滂湃的冲刷过万里平原山丘,最终悄无声息的汇入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君煜回剑收势,立在崖边,遥遥对他点头。
玄袍墨发,衣袂挽风。
原来没有什么金光。没有江流,没有平原山丘,没有大海。
只有亘古不变的莽莽青山,坚韧而沉默。
一切都只是剑中的意象。
殷璧越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叨扰师兄了。”
不料君煜直接问:“如何?”
殷璧越一怔,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刚才那套剑法如何。琇書網
他想了想,“师兄取山势于‘小重山’剑诀,山势满而不溢,收放自如。想来剑中真意,师兄已了然于心。”
这话没有恭维的成分,因为君煜的剑确实很好。
即使拿的是枯枝,尚未调动真元。剑气也足以让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危机。
这是境界的差距。更是剑道的差距。
君煜却道,“我每日挥剑六万三千次,却已三年无所进。”
殷璧越这才明白,对方是在与他做修行上的交流。
也是,兮华峰就他们两人练剑。
虽说境界的差距大了些,君煜也真看得起他。
半步大乘者剑法中的微瑕,自然不可能被凝神境的修者看出来。但殷璧越毕竟阅历丰富。况且他已隐隐感觉出君煜的桎梏在哪里。
自从上次段崇轩说出,‘大师兄与大乘境者对战时连春山笑也没用’,心底就一直有疑问。
这时他直接问了出来,“大师兄练剑,为什么不用‘春山笑’?”
君煜不假思索道,“我未至大乘,不配此剑。”
殷璧越想,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几位同门对他多有回护,他却一直没有能报答他们的机会。
因此眼下哪怕知道这番话有班门弄斧的嫌疑,还是决定说下去。
他看着君煜的眼,神色郑重,
“我境界不高,但私以为剑就是剑,花枝草木不可为剑,斧钺钩叉不可为剑。因此,手中有剑,才算是练剑。”
君煜微微蹙起了眉。
殷璧越继续道,“如果不能为人所用,剑的意义在哪里?藏于室、悬于壁,以做观瞻赏玩?”
“在我看来,‘春山笑’固然好,但如果只装在木匣里,便不是神兵,而是枷锁!”
“它在束缚你!”
言出如剑,直指人心。破开当局者迷雾。
君煜豁然抬眼,锋锐剑气磅礴迸射而出!殷璧越一身真元瞬间催发到极致,仍觉一阵气血沸腾。
仅是一息,眼前人暴动的气息便重归寂静,沉如静海。
殷璧越提高了声音,坚定无比,“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师父既然把剑给你,就说明天下间,除了你,没人堪配此剑!”
君煜轻拂衣袖,仿佛拂去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埃。
多年压抑,都在他这一拂袖间尽数散去。
“多谢师弟。”
殷璧越低头,“当不得谢。”
但君煜仍是对他躬身行礼。殷璧越急忙侧身,避开这一礼。
君煜怔在原地,看着远山。
殷璧越告了声辞,独自转身离开断崖。
他知道君煜心障桎梏已破,此时还需要时间独处静思。能看出这些,并非他比君煜剑道高明,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所有人都以为君煜很强,不会想到君煜会有桎梏。
就连段崇轩说起大师兄对战不用春山笑,都满是赞叹的语气。
殷璧越明白,君煜确实很强。但他肩上担负的太多。
剑圣首徒的声威,大师兄的责任。兮华峰与沧涯山甚至是天下格局的稳定。
何止一把神兵‘春山笑’?
这个世界并不像表面上风平浪静。
因为剑圣失音信已久,甚至有居心叵测者散播出极隐晦的流言:剑圣已不在此方世界了。
而沧涯山没有亚圣。
这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剑圣真的不在了,作为沧涯战力最强的君煜,可能会对上不止一位亚圣。
殷璧越想到这里,心情有些沉重。他知道他能想到的,许多人也能想到,远比他想的更多。
甚至已经在千百种变局中推演出每一种变化。比如学府里那位掌院先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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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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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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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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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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