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
澡室接引温泉水漫池,雾气氤氲遮人眼,画屏罗帐,药香扑鼻。
水池里放了名贵的香料跟药材,能强化肉身、祛除百病,对修行也极有好处。
虽然整座院子仍在摇晃,但明显已经没有起初那般剧烈。
木流和司冥琴真恍若无事,误以为这是学宫的常规事情。
毕竟地震、山洪这种事,在西部高地那边时常发生。
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不过,司冥琴真还是说了好些话来安抚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孪生姐妹,同时施法让整座流云小筑稳定下来,免受震动的侵扰,也保全了各种家什。
整座学宫都因为这种突发事件陷入恐慌的时候,司冥琴真沉入了温泉水池,侍女离相跪在池边伺候他沐浴。
而屏风的另一侧却僵持住了。
木流迟迟不肯脱衣服,哪怕是离念跪请也不依。
在铁木崖上接受的礼仪教导,算是都随路上的风雪成了过去。
要是让梅姨知道,不知道她会不会不远万里赶来镜湖,狠狠教训他一顿。
“你要么出去,要么转过身,不许看我,我自己来。”
自打记事起,木流就没在陌生女子面前宽衣解带。
他放不开手脚,于是给了离念两个选择。
但是离念没得选择,因为侍奉木流沐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而是类似宗教仪式。稍有差池,非但自己心里过不去,万一传了出去,还得受到严重的责罚。
木流和侍女离念因为各自的坚持而陷入两难。
隔壁司冥琴真笑道:“没想到你会害羞。”
“我有手有脚,没病没痛,不喜欢被人伺候。”木流驳回一句,转身对离念说道:“你再跪着,我今天就不洗了。”
“大人,这可使不得。”
“我以前在森林里,常常几个月都不洗澡,一天不洗又有什么使不得?”
离念道:“大人,这里是学宫。”
“学宫又怎么啦?”这几年野蛮成长,木流哪里会顾得了这么多,接着又道:“要不是给隔壁那位大人面子,我才不稀罕来这里。洗澡才多大点事,也弄这么多破规矩,多此一举。”
离念没辙,只好站起来。
司冥琴真劝道:“你就别为难离念姐姐了。”
听到司冥琴真帮自己说话,离念心里颇为安慰,松了一口气。
但木流却趁她不注意跳进了浴池,水花迸射,溅了她一身。
离念拿木流没办法,只得认命。
随后取来了浴巾,跪坐在浴池边沿,毫无怨言。m.xiumb.com
木流说道:“放心吧,我也不想为难你。往后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除非是你们自己泄露出去。”
“奴婢不敢。”
不管在哪里,木流都保留高度的警觉。出门在外,更不能放松,哪怕这里是学宫。
如今刚接触,就给了侍女一个暗示。
“我以为这座岛上的人都是法师,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凡人。”
由于从小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修行,在看出离念没有任何修为的时候,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木流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亲切。
离念不知道木流想要表达什么。
司冥琴真不想初次接触就给这对孪生姐妹带来很大压力,于是说道:“你们不用过于拘谨,我和木流都好说话。”
另一边,木流问道:“两位姐姐是由哪个家族送过来的?”
离念回答:“雀画封家。”
木流再问:“你们又是怎么进入封家?”
“七岁那年,一头魂兽闯进村子里害死了很多人,封家来的恩人恰好路过,赶走魂兽,还把活着的人都带回了雀画滩,在那里安家。四年后,我和姐姐被选中,来到学宫,在百合殿接受训练。”
“你们来学宫有多久?”
“刚好三年,前几天我和姐姐才离开百合殿,来到这里净尘辞旧、掌灯添香,等候两位大人到来。”
“那,我们的身份,想必两位姐姐都很清楚了。”
离念点点头,回答道:“太常院玉良大人领我们来的时候特意交待过,流云小筑的膳食家用和修持所需,都按最高规格。而且在百合宫的时候就听过传言,说尊上大人要来学宫。”
“难怪刚才闻到了龙涎香的气味,还真是舍得。”
木流说完话游过来,扒在池边,凝视着离念,眼里满是期待。
离念被他盯得心神慌乱。
“离念姐姐,这里的一日三餐有肉吃吗?”
离念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木流不由得非常丧气,觉得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司冥琴真在屏风的另一侧笑出了声,说道:“今后就有劳两位姐姐照顾了。”
“伺候两位大人,是我姐妹的荣幸。”
沐浴养身,焚香敬道,斋戒修心。
法师修行生涯中最重要的三大修持方式,有着严格的仪式,从今天起,正式介入木流和司冥琴真的生涯,转化为生活的一部分。
浴罢更衣。
之后便是入堂焚香。
出门之前,两人还吃了一顿斋饭。
一切准备停当后,离念离相把木流和司冥琴真送到外院。
不知什么时候,院里来了一只高大的灵鹤,体型比疾风天马稍微纤细一点点。
灵鹤见到司冥琴真出来,引颈长叫几声,显得很是欢喜。
木流不解,问道:“你们认识?”
司冥琴真走到灵鹤身边,掂起脚尖抚摸它柔滑的白羽。
灵鹤低头,跟司冥琴真贴脸相依偎。
司冥琴真说:“鹤兄追随水镜先生近百年,我与它有过几面之缘。”
说罢,司冥琴真原地消失不见,眨眼之后出现在了灵鹤的背上。
“木流,上来吧。”
木流心里有点疑惑,问道:“不是要我们去见那个鸿一老祖吗?”
“灵鹤不会无缘无固出现在这里,况且水镜先生还是老祖的关门弟子。”
“有道理。”
之后,木流借登云步,攀上灵鹤,坐在了司冥琴真前面。
灵鹤展翅高飞,离开流云小筑,一路向东。
司冥琴真低头俯瞰,见到底下一片狼籍,不由得吃了一惊。
此时浮岛已经不再震动,众多法门弟子正奔走各地,忙着灾后抢救。
司冥琴真眉头微沉,说道:“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不像是件小事啊……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木流正玩弄着灵鹤背上的羽毛,往下瞥了一眼,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我也该降服一头灵兽,以后陪我一道修行游历。天马不行,没什么战斗力。这只灵鹤嘛,勉强凑合,我觉得还是领主大人的那头狮鹫威武霸气。”
听到木流贬低自己,灵鹤可不乐意了,突然一个急转回旋。
还好木流反应快,及时抱住了灵鹤细长的脖子才没被甩下去。这要是掉下去,哪怕他有乱神异术护体,也要伤筋动骨。
重新坐稳后,木流空出一手,用力拍了一下灵鹤的脊背,放出狠话:“脾气不小啊,信不信我把你炖了!”
灵鹤嘹唳,以表示不屑。
随后,灵鹤收翅,宛如强弓劲弩射出的长箭在越过最高点后急速下落,背着木流和司冥琴真擦着陡峭的悬崖,掠过一道瀑布,降到地面上来,之后紧贴着一湾湖泊滑翔,最终落在湖边一座林荫掩映的楼阁前。
此地位置偏远,浮岛北部的震荡对这里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一位书生装扮的男子手持一卷经书站在楼前台阶上,气定神闲。
若说简行之身上的书卷气还停留在表象,那此人身上的书卷气已经沉浸到了骨子里,敛没于无形。
看他一眼就能确定,他读过很多书,浑身散发的气息透着一股书香。
定定地看过去,眼里浮现出一片书影,越是仔细看他,越是看不到他的本象,到最后,连他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木流收回目光,揉了揉眼睛,然后从灵鹤背上跳了下来。
“这是幻术吗?”
司冥琴真出现在木流身侧,解释道:“这是水镜先生的意境,大乘境界的法师可以化神念为意境,融于万物,逍遥天地间。”
“厉害。”
水镜先生乃是大法师,贵为五老星,根本就没必要亲自出面迎接,由门下侍者或是弟子代劳即可。
司冥琴真上前一步,鞠躬行礼,恭敬道:“学生司冥琴真携幼弟木流,见过先生。”
在水镜先生面前,司冥琴真没有用“使徒”来称呼木流。
关键时刻,木流记起了梅姨的教诲,也向水镜先生行了一礼。
水镜先生望着二人,笑而不语。
一照面,他就把木流看了个通透,木流却丝毫没有察觉。
灵鹤趁机低头用长喙用力啄了一下木流的脑壳。
木流吃疼,转身就要发难。
灵鹤却已经挥翅飞了起来,引颈嘹唳,到了湖中央。
木流无可奈何,只得暗暗记下这笔帐。
司冥琴真莞尔一笑。
不经意间,木流回头看了水镜先生一眼,隐约看到水镜先生的容颜,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司冥琴真:“水镜先生今年多少岁了?”
司冥琴真回答:“一百四十八岁,水镜先生是五老星里最年轻的一位。”
“看起来他好像比义父还年轻。”
“水镜先生及冠之年入上乘,而立之年晋升大乘,时光对他的容貌影响很微弱。”
“要是你现在就入大乘,岂不一直是这副模样,永远也长不大?”
“很难说,从天启纪元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年轻的大法师。”
木流转移话题:“水镜先生光站在那里傻笑,不动,也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司冥琴真应道:“因为那只是他的影分身,不是他的本尊。”
木流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责备司冥琴真没有早一点提醒。
“虽然是影分身,但水镜先生可以通过影分身做很多事,他刚刚就看了你一眼。”司冥琴真转过头来看着木流,含笑道:“你好像有点紧张。”
木流白了司冥琴真一眼,道:“当今世上也就只有那么几位大法师,初次见面,能不紧张吗?”
这时候,司冥琴真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传授你乱神异术的祭司,你觉得他到了什么境界?”
木流想了想,道:“说不上来,一直以来,我只看到他两只血色眼睛,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而且感觉他好像没有肉身实体。说不定我看到的,像水镜先生的影分身一样,只是他的一道化身。”
之后,二人站在台阶前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木流有点不耐烦,在院子里四处走动。
司冥琴真开启真眼,透过水镜先生的影分身,看到了一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眉头紧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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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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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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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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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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