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一个紫衣华服的男子缓步而来,面若冠玉,束着发冠,气质高雅出尘。狭长的凤目瞧了一眼这周遭的精致,似是微微有些动容,最后将目光落定在我身上,细细打量着。
“君锦,你果然在此。这么多年了,竟是半步也不曾离开这缥缈崖底。”
君锦?我心中一片雾水,口中却似是不受控制一般说道:“君修哥哥,一别当真是许久未见。你神力深厚,想必是感应到我大限将至,前来见我最后一面?”语气竟是听起来有些无奈与悲怆。
紫衣华服的男子微微一滞,叹息一声:“你积思成疾,睹物思人,终日抑郁寡欢,就连笑容也是强颜欢笑,又是何苦呢?修罗大战之时,陵华为了撑起天之结界,他神力耗损殆尽,已是寂灭了。算来,已有千百年了。”
我听到自己悲凉的声音,心中不知为何更是沉痛异常:“原来已是千百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记不得许多时日了。我大限将至,原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只怕涧月一人孤苦无依。往后……涧月就拜托你了。”
他点点头:“放心,涧月是陵华与你的儿子,我怎会怠慢了他。他继承了陵华与你的神力,世间少有能及者,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才。”
我心中一震,他们口中说的涧月想必正是我爹爹了。原来这人竟是爹爹的母亲。不知为何我竟是附身在了她身上,经历着万万年前发生的事,这一定是幻境吧!幻境!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释重负地低叹。
我瞧见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飘散在清香的风中,渐渐消散,最后只残留一丝执念留在了木屋内的画卷里。心中深刻隽永的留念清晰明白地告诉我,这画像曾是陵华亲笔绘给君锦的,作为两人的定情信物。陵华是上古原始神的后裔,寿限比一般的神明更长久,对神明来说也是无所不能的,怎会轻易寂灭呢?
世事沧桑,时过境迁,不知过了多少年头。屋中蒙上了一层层的尘埃,缥缈崖人迹罕至,更何况是崖底?除了君修与涧月偶有来打扫,再无他人。
有一日,一位紫衣华服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面目俊雅,神韵气质颇有几分君修的味道。我仔细一瞧,这人眉目清俊,姿态非凡,没想竟是帝君渺玄。他的双眸扫了一圈,目光落定在沾染尘埃的画卷上,眸光微微颤了颤。
“我早听说缥缈崖诡谲奇妙,没想竟是藏着如此美貌绝世的佳人。”低声暗叹一句,他自袖中掏出锦帕,仔细将画卷上的尘埃拂去。这画卷微微有些发黄,想必是有些年头了。指尖却传来清冽深厚的神力,渺玄立即收回锦帕,却还是被震出老远,双手捂住心口,连身体都蜷曲了,似是吃痛的厉害。默默承受了半晌,他强忍着站直身体,唇畔却是露出笑意:“果然不是一副普通的画像。”
站定在画像前,渺玄凝望着陷入了沉思,最后唇角一弯,大笑道:“既是深藏如此神力,必是有所来历,或许能复生也未必……”
每隔一段时日,渺玄便会来此伫立片刻,凝视着画像沉思。我心中暗叹,这渺玄怎么和他姑姑仓鸾神女并无二样,竟都是个痴情种。见之一面,终生难忘。莫非一见钟情竟也是能遗传的?
有一日,他面带笑意地推门而入,在画像前,点了两支烛,上了三柱香,口中念念有词,施了不知什么法术。我立即觉得心中绞痛异常,附身在这画像之中,虽是没有实体,却如同被硬生生分裂一般,仿似那仅剩的一点点残念都要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那疼痛是如此真真切切的发生着,让我分不清孰是君锦孰是我自身了。只觉得疼的差点昏死过去,在泪雾迷蒙中瞧见不知何时他怀中竟是化形了一位女子,肤若凝脂,貌若仙子,娇艳绝美,真是世间少有,却是与那画像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以宽大的衣袍盖住她化形后浑身赤.裸的身子,渺玄低声问。
“我?”美人眼波流转,细细思量了一会,柔声道,“我叫……君锦。”
“灵珠,灵珠!”我听到有人低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低沉好听,熟悉地让我心口微刺,仿佛我早已思了盼了千百遍。在昏死之际竟是悠悠转醒,睁开眼一瞧,没想竟是依旧躺倒在屋外的树丛里,爹爹坐在一旁,将我扶着半靠在他怀里。银发如瀑,刺得我眼角有些生疼。
“灵珠,你怎会在此?”爹爹问。
我细细思虑了一会,我遵循御狐大神的指引前来这缥缈崖,误碰了美人像,被神力震了老远。然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我的名字叫做君锦,因是思念夫君,积思成疾,早早地寂灭了,留了一缕残念在夫君陵华所绘的画像之中,时光荏苒,竟是被渺玄施法化形又复了生,只是被复生的……难道真的是君锦本人?
我便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告诉爹爹,爹爹低声一叹:“你所见之人,的确是我的母亲——神女君锦。她是初代帝君君修之妹,君修传位于仓烨,仓烨之后才是渺玄。算来,她是渺玄的长辈了。”
我心中默默一合计,这样算来,神女君锦岂不是帝君渺玄的爷爷的妹妹。
这、这、这……
可帝君渺玄竟是将她复生了,恩恩爱爱一同隐居在这缥缈崖底?多么匪夷所思的一对,只是,神女君锦连寂灭了都牵肠挂肚的夫君陵华呢,难道经过漫长无止的时间竟是一点点忘却了?
仿似看穿了我的疑惑,爹爹说:“渺玄所用化形复生之术,并非神界之术,却是鬼域所用,原先乃是战场上化形已故之人作战斗之用,空有不败的肉身,却无思想。为了弥补这一不足,选用鬼域之人千年练就的内丹,将残念强行灌注入内丹中,以阵法将其禁锢以防其消散,汲取内丹之法,再化形为人。残念孕有淳厚的神力,必须挑选纯净的内丹,无杀生贪婪之念,才能顺利融合,同时要有足够的法力供其汲取,法力亦是不能太强,以防反过来吞噬神力。此法从未有人用过,甚难掌控,步骤怕是有所欠缺。我知渺玄一心有意于寻求化形复生之术,却不知他意欲为何。如今修罗入侵在即,六界却是毫无办法,渺玄只怕是唯恐等不到她复生这一天,这才草草将之付诸实践。”
我思虑了片刻,又问:“若是这内丹深厚,不为残念占据,反倒吞噬了其神力,这该如何是好?”
爹爹只道:“怕只怕……这已然发生了。”
“难道说……这神女君锦是鬼域之人假扮的?”
“她吞噬了神力,怕是开了心智,助她法力飞升,又是心思不纯,不知勾.引渺玄意欲何为?”
我回忆起幻境中的所见,我体验了一次神女君锦寂灭后的生活。君锦的残念想必未被全部吞噬,她本意不愿离开画像,渺玄所设法术怕是将这残念撕裂了,想来这是我撕心裂肺疼痛的原因。我便将这想法告诉了爹爹。
爹爹神色凝重,携了我一同走进木屋,站定在画像前。这画像栩栩如生,貌美绝色,只是不知为何,我竟是觉得她眉目有些扭曲,似是隐忍着无法言喻的痛楚。
“白灵珠……”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唤我,环顾四周,除了爹爹,却是半个人也没有。
“爹爹,你有听到什么声响吗?”我问。
他摇摇头。
“白灵珠,你触碰画像时,我将神力注入你神魂,让你看清了往年发生之事。因此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难道……你是神女君锦?”我以神魂之态在心中暗问。
“不错,我便是君锦。”她叹息一声,“我夫君陵华所绘之画凝聚了醇厚的神力,我才能以一缕残念滞留至今,等待他的归来。如今却是被渺玄所设之法撕裂,已是无法滞留。也罢,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时间,我已是明白陵华他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神寂灭了以后,便是虚无缥缈,与万物同在,又超脱万物,存在这世间,又在这世间之外,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只是我的一缕残思被人所占,只怕无法获得圆满。请你帮助我将之释放。”
“我该如何做呢?”我在心里问。
“让她自愿释放即可。若是不愿,只怕是要毁了她千年修行的内丹。”
“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达成你的心愿。”
“只怕我已无缘看到……”她的声音逐渐微弱,那画像的墨笔竟是也慢慢变淡,一点点剥落。
我瞧见画像上的人唇角微微弯起,似是如释重负地一笑,耳边传来她逐渐飘散的声音:“我终究是要放下了……替我告诉涧月,很高兴能再见他一面,还有替他高兴,有你这样的姑娘爱着他。恕我冒昧,在幻境中,偷偷看了你的心……”
我双颊晕红了。
爱?心头不知为何竟是苦涩一片,晦涩地蔓延着。原来我终究是逃不脱前世的宿命,依旧爱着这个我称之为爹爹的神明从未更改?
画像的墨色片片剥落,慢慢地支离破碎,无声无息……最后只剩一张泛黄的纸……
“她走了,是么?”爹爹低声问。
我凝望着那再无半点墨色的泛黄画卷,缓慢地点头:“她让我转告你,很高兴能再见你一面。”因为无法亲口对他承认,所以自私地隐去了后半句。
他沉默不语,悲凉的寂静蔓延着。半晌,只听他低声问道:“她寂灭了,却因被人占了一缕残念而无法圆满,是否请你帮忙寻回?”
我点头称是。
正在说话间,听见外头传来声响,知晓定是帝君渺玄和“君锦”回来了。我与爹爹立即推门而出,与他们撞了正着。
她倚着一张君锦的面容,我怕爹爹不忍心对她下手,二话不说,便先出手打了过去。她被我打的措手不及,连连接了几招,倒在地上。
一旁的帝君渺玄见我鲁莽伤人,微有薄怒,想出手相助,却被爹爹不动声色地拦下。
“你是什么人?”我高声问,“占了神女君锦的一缕残念,还不快些还给她。”
她半躺在地上,唇畔溢出鲜血,双眸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的模样任是谁看了都会心疼,低低地哭诉着:“我是君锦啊……”
我冷哼一声:“装柔弱谁不会?我可不吃这套。”
她无声地落了泪,垂眸顾影自怜道:“我只剩一缕残念……神力薄弱,无法与你对峙。”转眸,满目柔情与期盼地望向帝君渺玄和爹爹:“渺玄,我真的是君锦啊……涧月,难道连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装模作样!”我不堪忍受地怒斥她,作势便要打。眼见着掌力就要击中她前胸,她顺势一退,竟是稳稳地立在了远处。
“你……”
她唇畔溢出笑意,眉目慢慢扭曲,忽然大笑起来:“被你们看穿了吗?”
那笑声越来越大,笑的面目扭曲,笑的魔音绕耳。那貌美绝伦的慢慢地扭曲,竟是扭曲成一张美艳浓烈的脸。m.χIùmЬ.CǒM
“你是……”我瞪大了眼,“鬼姬?”
“不然,你以为是谁?”鬼姬依旧狂笑不止。
“为何要占去君锦的残念?”我问。
“笑话。”鬼姬冷叱,“分明是有人想让她占了我鬼域的内丹,我不过是自我保护罢了。”
“那你为何假扮君锦?”
“我乐意,你来咬我啊?”
“你……”
“你什么你?”鬼姬美艳的脸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凡是神尊大人在乎的,我都要摧毁。先是君锦,接下来……便是你白灵珠了。”
她又是狂笑一声,忽然飞掠而去,空中传来她狂傲的声音:“下次再见,白灵珠你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我意欲追赶,爹爹却拦下了我:“她神出鬼没,怕是难以追踪。冒然前去,只怕被她埋伏。况且,我们还有更紧要的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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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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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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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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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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