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寻常兵士的戎服,身上亦是寻常的翻毛大氅,但是生生竟是一股凌人的气势,剑雨跳下马,赶来牵住慕容昕的马,他这才翻身下马。
夜色中看不清神色,只感到异样的沉默。
早有斥候将一切打理妥当,一根儿臂粗细的长绳裹着牛筋从悬崖这头延伸到另一头。绳子上是细细的铁环,铁环上还有一根长绳,方便系在腰间。
剑雨率先走过去,冲慕容昕点点头,双手一抓铁环直接,如同一尾射出的羽箭,向着未知的黑暗尽头进发。他一到对面,便用火折子点燃了斥候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斜斜插在悬崖边。
小小一团火,更显出深不可测的黑暗,余下的兵士一个接着一个滑了过去,终于还只剩下几人,慕容昕走了过去,站到悬崖边,转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宁卿:“过来。”
宁卿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虽伤筋未曾动骨,但是……她深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
她一边往腰上系着绳子,一边事无巨细的交代:“过了这处悬崖,从里面的石窟进去,碰到岔路全部往右,大约一炷香时间,可以看到一个木质栅栏,然后涉过一片雨水隧道,再到一处台阶,攀爬上去就是了。那台阶没有绳索,最好让一个好手上去,再投下绳索……”
“这些话,到了之后再说也不迟。”慕容昕解开束手束脚的大氅,单手一扬,落进了无底深渊,他的手上缠着绷带,簇新的白,纤尘不染。
宁卿有一分迟疑:“王爷,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可否请您看在宁家……”
“自己的弟弟自己照顾。”慕容昕突然伸手在她背上一推,“没有意外。”
猝不及防的宁卿就那么抓着滑轮,几乎失去控制一般滑翔出去,加了牛筋的长绳坚韧,她的心咚的一声,几乎要从胸口挤出来,全身手脚也如痉挛一般,仿佛在落尽无底深渊,只有指尖狠狠扣住冰冷的铁环。
紧接着,绳子微微一颤,一个更快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一只温暖的手抵在她背上,如流水入浅海,见她推上了浅岸。宁卿和慕容昕上了悬崖,剩下几个侍卫也都过了悬崖。
宁卿心有余悸,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发抖,她看见慕容昕走过去,将火把移到长绳上,呼的一声,一条火龙燃烧开去,将所有退路烧的干干净净。
宁卿:“!!”不是,不是只是探路吗?还有那么多大军啊……
他转过身,嘴角扬起满意的笑,猎猎火把在风中忽明忽暗,近在眼前的山洞如同巨大的陷阱,然他没有一丝犹豫,抬脚先走了进去。
甬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宁卿和剑雨走在前面,他一脸警惕,手按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和出现的敌人迎战,宁卿本来心事重重,被他一惊一乍两下,忍不住靠靠他:“剑雨大哥,这里没人也没有机关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子——干嘛还要带你们王爷出来……”
“嘘,别人又不知道王爷是王爷。”
宁卿侧脸看向慕容昕一身戎服,衣着打扮与寻常士兵无异,只看衣服,不看他的神态和脸,倒勉强看不出来,她灵光一闪。
“你们……不会谁也没有知会就出来吧?”只要有人知道,依照那帮狗皮膏药一般护主的亲军脾性,哪怕飞也要飞过着天堑来。她是去搬救兵的,可不是找个麻烦带回去的。
“当然不会。”
宁卿松了口气,然后只听那厮略有几分得色:“霜风知道。不过他得坐镇大营。只有我被钦点出来。”
“难道竟没有预先知会周将军他们?”
慕容昕在身后懒懒接口:“既然知道他们不会同意,何必浪费口舌。”
“……”
“王爷!”宁卿有点无语,为了皇帝的青睐,这个儿子也真是豁出去了,亲自去救自己的叔叔,可是,他知道安北城是什么情况吗?这么一头扎进来,真不知道他是勇敢还是鲁莽。
慕容昕看着她:“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王爷,安北城中妇孺两千,奴隶数百,民兵六百,而带甲兵士只有八十,而,在那安北城外,带兵的阿布勒现在已有超过两千兵卒!他们手上还有福王为质!更不要说遥相呼应的北营有蛮人十万!我们只有一百人,还斩断了后路?这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并不是数量多,就能赢。”慕容昕直接忽略她的质问,走了过去,“如果你怕死,大可不来。”
剑雨低声道:“王爷这么做定有他的原因。”
宁卿一咬牙,跟了上去,慕容昕泰然的嘴角顿时缓缓勾出一丝笑意。
本来已是深夜,但是远远隔着竖井,就能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咒骂,还有更多的人在绝望和愤怒的哭泣。
城中已经大乱,宁卿从井口爬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都军府的点将台前围着无数人,男人的拳头举起来,熊熊的烈火烧了旁边的观云楼,映红了半边天。
她的心猛地一抽,城破了?
悄无声息的兵士们从竖井爬出来,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尊贵的福王,此刻被人五花大绑捆在巨大的柱子上,和他一起捆着的还有几个当日一起逃离安北城的兵士美妾。
那个妖娆美丽的仙玉楼头牌,慕容源的贴身婢女拈花,当日安北城的都头王九九,还有他两个贴身亲卫。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多具尸体,铠甲上面有刀,有箭甚至还有菜刀铲子,鲜血滚滚了一地,躺在地上的,还有那个暂代管理的参军吴越攸,他的一只胳膊没了,只是硬撑着一口气,在地上慢慢爬动,有人不断上去给他一脚。
“就是这条走狗,骗了我们!说什么福王爷在里面,生病!把我们当傻子玩呢?”站在台上一个满脸阴沉的男人喊道。
他手上一把剔骨刀,刀口正在慢慢往下滴着血。
“今天,阿布勒将军给我们一条生路,谁亲手割下这个狗王爷的一块肉,就保他一条命。你们还有犹豫什么?”
妖娆的花魁全身颤抖,努力露出一张娇嫩的脸庞,看向那个男人:“大人,大人,我,我都是被逼的啊。你放了我……和我无关啊。”
福王胸口的衣襟血迹斑斑,似乎早已经昏迷,听了这话,却是轻轻一抖。
男人嘴角一丝冷笑:“放了你?可以。可是这绳子绑的这么结实……”
“您,您用刀一割就断了。”
“有道理。”男人点点头,反手一刀,却不是斩在绳子上,而是她的手腕上,女人惨叫一声,半个身体脱离出来,一边挣扎一边惨叫。
“看到了吧?”男人继续道,“你们誓死保护的城池,和你们效忠的人,是什么样的德行?现在,就是他最宠爱的爱姬也要抢着割他的肉。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就是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妻女着想,阿布勒将军是什么人,你们早就知道,现在,他大发慈悲,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还等什么?”
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终于按捺不住,跳上台来:“真的,只要割一块肉,就可以保命?”
男子将刀反手递给他:“自然。”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男人,那些兵卒就是在他的挑拨下被这些平民杀死的。可是杀了兵卒,泄了愤,真要在这个大烮皇帝亲弟弟身上动手,还是没人有那么大胆子。琇書網
吴越攸仰起头,嘴里是细细的血泡子:“别,别听他的。蛮人……蛮人只是要逼我们……”男子一脚踢在他腰间,吴越攸滚了出去。
然而,就在平民举刀的瞬间,一支冷箭射出来,可惜,箭射的不准,歪歪的扎在地上,却是原本已经昏过去的王珂。
她的半个脸已经肿了,一手拿着弓,指裂而满手鲜血,已经筋疲力尽的模样。
“蠢货!”她呸了一声口水,“你今天为了活命生生活剐大烮的王爷,明日,就是大烮的皇帝亲自来活剐你全家!你以为你能活下去?守城这么多日,城外白骨森森,蛮人以人为食!生吞活剥我们的同袍时,你们何曾看到他们心慈手软!今日,他们将慕容源送上,不过是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要我们自己叛出大烮,然后任人宰割!”
男人捡起那根箭,眯着眼睛看了看。
“要么你们现在动手,暂保平安,要么成为蛮人的腹中食!不是他死,就是你们死!你们怎么选?”
千人围住的人群顿时群情激涌,恐惧战胜了一切:“我不要死!”
“我孩子才三岁啊!!”
“是他先背叛我们的!我们杀他也算不得什么!”
“……”
男子捻起那根箭,嘴角一道浅浅的伤疤,笑起来如同扩大的圆弧,他缓缓走过去,箭簇拍打在手心:“你看,你这么用心的守着你朋友的嘱托,可是,她已经逃命去了?你就不恨吗?”
他的身后,更多的人开始涌上台上,他们手里拎着兵刃刀具,身上带着可怕的杀意,慢慢涌过去,踩过那个已经挣脱断手在地上打滚的花魁,她本来还有呻~吟,后来,渐渐只能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了。
吴越攸倒在台的另一侧,几乎用尽最后力气:“不……”但是他已经连说出一句完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见慕容源仍然垂着头,但是他的脚却在微微颤抖。
王珂大口大口的喘气,她伸手在箭筒里面又摸出一根箭,但是连握住箭,手指都在颤抖。
她冷笑一声,搭上弓:“她不会独自抛下我们的,我知道。”
“蠢货。”男人嘴角一扬,眼眸顿时一冷,浓密的眉毛垂下,然后他扬起手,将手中的箭直接抛出。
那支轻飘飘的箭簇在他手上灌满了力量,而王珂的弓还没有拉开。
她惨然一笑,放弃了任何躲闪。
就在这时,一个坚硬的怀抱拥抱了她,然后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弓箭,几乎满月,箭簇破风而出,生生和男子抛来的箭簇相撞,细碎的火花后,两支箭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她惊讶的回头,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子笑容满面,对她说:“别怕。”
然后她透过男子的笑脸,看见了那个熟悉而骄傲的身影,她举着火把,站在高高的浮云楼廊旁,身后是一众被火光照亮脸庞的稚子妇孺。
而在她的旁边,是一众黑衣装扮的劲装男子,他们面色沉静,冷冽如风,坚硬如铁,带着战火余烬的力量和气势。
“住手。”她听见那个声音说,只那么一瞬,她的眼眶突然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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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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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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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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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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