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白噩纪>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地为冕
  质疑有之,担忧有之,即便这帝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但至少边境的将士是安心了。

  一点杂声都没有的太惑宫里,只余下侍讲官宣读第一诏的声音,冗长的封赏声中,白婴的余光扫过帝位上狰狞的九婴头颅,略微有点出神。

  王和帝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王只是王,人们忌惮却不畏惧,而帝皇本身就带着一种遥遥的神秘色彩……或者说两者权力的味道有所不同,前者如烈酒,甘喉却但凭意兴,后者明知若此刻揽镜自照,镜中是鬼非人,依旧如饮鸩毒,非醉死这场煌煌大梦中方得干休。

  游神间,侍讲官已读完帝诏,随后便是拖得长长的一声——

  “请——玄玺!”

  众人的目光刷地望向殿口。

  九符不聚帝位不证,妖帝继位,诸持符王为示忠诚,必携兵符齐聚禹都以表对新帝的忠诚,再由新帝颁赐回诸王手中。姬姜卫三姓,加上安氏本族与安夫人所持帝后之符,加上太辅王权位一符,便是算上白婴掌握嬴氏后自西国缴获的一符,也只有八符,北原姒氏的帝符早因灭国之战而随姒族遗失……本就是声名有所瑕疵,若九符不能齐聚——

  众人这么想着,忽然见一道意外身影,踏入太惑宫。

  是安夫人。

  授玺仪式本应由巫神殿首巫主持,可白婴已将巫神殿整个铲除,如今有资格给她授玺的,安夫人不止掌握安氏,在姬蔓萦继承族王前还能代行姬氏族王之权,新的太辅王未立之前,她是最有资格来授玺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愿意来,毕竟她的地位,她的立场,代表的可是旧姓贵族。

  来挑衅?还是来求和?

  安夫人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待到身后两个面孔木然的阴甲人捧着玄玺上前,她拔下发簪,在自己手指上划上一道血口,让鲜血落入酒樽中,随后拿起酒樽,灰色的眼睛转向九婴帝位所在的方向。

  “妾有烈酒一樽,是药亦毒,君可敢饮?”

  君可敢饮?

  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巫神殿尸骨在前,安夫人还敢来登基大典上说出这等话语,好胆色。

  人们不禁望向帝位上那人,却见龙蛇帝冠下,那双充满打量的眼中金红颜色一闪而过,随即唇角微扬,徐徐拾阶而下。

  “夫人愿许我以歃血,怎敢不饮?”

  她接了!半点也不怕对方真的在酒里掺毒!

  裴轻刚想出言劝阻,被孔桑飞快地扯了一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白婴的手刚握上酒樽,手腕处就被安夫人一阻。

  “昔年,是我走眼了。”

  “安夫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有一要求,若你肯应允,这樽酒饮下后,我姬白芷以姬氏荣耀起誓,但凡我活一日,必不让麾下诸旧姓阻你皇统半分!”

  宗祖绝不是可以轻易拿来起誓的,她此言一出,满庭皆为之咋舌。

  白婴虽有意外,却也还是平静以对:“安夫人请讲。”

  “我要你白九婴就算在位百年,终身不得嫁,不得娶,不得留子嗣传承,若不慎有,需得立时扼死腹中。若如此,你性命危安皆与姬氏安氏同在,你若因内乱而死,包括我在内,两姓及从族之家主上下三代为你陪葬!”

  整个太惑宫里的风都惊得不敢流动了。

  天妖们甚至能一瞬间感到身上的天妖纹在颤抖,这是只有巫神殿大巫暴怒才有的征兆,更有些天妖,脑海里一时出现了大巫烧作焦肉的画面,身形不免一阵微晃。

  安夫人的要求近乎侮辱,她此言是为了储王制做最后的抵抗,如果白婴日后有意废储王制,那么妖族的帝皇传承必然由世袭制所代替,世袭制一旦奠定,便是六姓彻底土崩瓦解之际。

  白婴定定地看着她:“若我不同意呢?”

  “你知要灭妖族诸姓,诸姓已败落无力与你相抗,但我亦不惜玉石俱焚,你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安夫人说得笃定,白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夫人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毁诺?”

  “安铭承你教导,我便知你重诺。”

  白婴突然笑了一声,幽沉的眸子像头夜狩的凶兽一样盯着安夫人,酒樽却递至唇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仰首灌下。

  酒液自腮边流下,顺着脖颈流进厚重的锁骨窝里,一樽饮尽,白婴把空樽示与安夫人。

  “好。”安夫人从襟口拿出了最后的,属于安氏的最后一枚兵符:“当初你假借的,是姒氏兵符吧,山海茫茫,能让你得遇此符,也是宿命使然。如今九符归位,你便是真正的妖帝。”

  九婴玄玺……完整了!

  什么?当时白婴为西川嬴氏第一战拿出的兵符并不是安氏的兵符,而是流散多年的姒氏兵符吗?

  众人茫然之际,却见安夫人再斟一樽酒,朝太惑宫外泼洒于地,于沉静中朗朗出声——

  “天上神,四方兽,百代山海妖祖亲鉴,今有无名妖,发之于山野,名之于征场,举国上下,虽有呖呖之声,但其南辟外虏,北收失地,西出敌壤,拒强邻于沧海之外,挽狂澜于既倒,弊在一时,功比千秋,令宗祖所在不至于为兽族蒙羞。今请封九世妖帝,号之以——白皇。”

  ……

  晚了。

  安铭离得很远,不过这不妨碍他把太惑宫里的情形收进眼中。

  可他还是来了,远远地看上一眼,那道身影就是那么恰如其分,正如他心中描绘过的那个朦胧的想象……端重,高贵,优雅,捎带着一股权力带来的慑人气势。

  她很适合这个位置,没有更好的了。

  可她不该去为了这个位置牺牲那么多!

  那声音传出的同时安铭就想跑进太惑宫。

  “你去了有用吗?”Χiυmъ.cοΜ

  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安铭眼底寒意横生,不由分说,倒提着匕首向身后削去。

  电光火石间,对方已做出反应,手上动作一翻一折,抓住了安铭的手腕。安铭顺势一松手,匕首落下去,左手接住匕首,立时就是一个上挑抹喉的动作。

  刹那间,匕首尖和金属交错的脆生叮地一响,匕首和对手的领扣同时飞了出去。

  各自退后两步站定。

  “到底是‘原型’,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和我较上劲。”

  “你还没走?”

  安铭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和他有九分相像的人……实际上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他们的样貌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分辨他们主要还是习惯和气质的差别。

  一者淡漠,一者沉静。

  “还没到我走的时候,你最好放下你脑子里转着的无聊念头,我的本体不可能和你正式见面,你杀不了我。”

  “见了会怎么样?”

  “水火不容,毁的可不止是你我。”见安铭沉默,安琢远远地望了一眼太惑宫里的情形,待到臣服声山呼海啸般响彻时,才淡淡道:“放弃吧,她在这里可以有生活,却不会有人生。”

  安铭心底一沉……饶是谁,遇见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有所感应的人,也都会难以忍受。

  何况,你是谁?凭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无怪乎安铭着恼,实在是从对方那状似平静的面容上硬生生流露出一种“主动宣称不在这个世界乱搞男女关系真是太自觉了”、“等回家后发十朵小红花”的欣慰神情。

  委实欠他千刀万剐。

  待安铭再度抿着嘴唇按上刀柄时,安琢又开口道:“你不用太替她操心,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何况……”

  安琢说到这,拿眼角扫了一下安铭的身高:“你还太小,多半等不到,她就跟我回去了。”

  安铭二度暴起。

  过了许久,塔楼下的侍卫往上瞧了两眼,觉得是自己幻听,便又离开。而此时此刻,塔楼表面庄严依旧,内中却是坑坑洼洼的一片。

  “你找我,不会只是和我说这些吧。”

  “只是想顺带教训教训你而已。”安琢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我现在要说的是正经事,我本来不想让白婴牵涉进这件事太多,可现在以她的位置,恐怕不得不牵涉到她了。这里来了一批新的行动者,和那些伪兽人不同,他们是改造人,不止会当杀手,而且擅长布局。”

  安铭拿手背抵脸颊侧擦伤处,眼神漠然:“我自会护她周全。”

  “保护这个词向来都是象征意义高于实际意义,和节流不如开源的道理一样。”见安铭望来,安琢的声音沉下来——

  “我的意思是,在他们没有发现她的第二身份前,主动进攻。”

  ……

  茶肆的老板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随着战争的阴云淡去,他这茶肆的生意也渐渐转好了起来,数着钱柜上的银币,心想近日来白皇登基,禹都必然又繁荣起来了,他这茶肆少不得要扩建,于是便盘算着到底是雇个长工划算,还是雇个短工省钱。

  茶肆老板打着他的小算盘,茶客们可不理这些,点了三两盘点心干果,便无视了贴在木梁上那破得不成样子的‘勿炎国争’条子,有什么说什么。

  “……说什么为了妖族新帝登基,三国暂时休战派使臣来朝贺,看那架势,多半就是来拿着铲子撬陛下龙椅的。”

  “也不止那三国,东北面千黎、东胡这样占山为王的小国也来了,上表说,要请求派王子入朝称臣,本就同是妖族,在十四年前八世妖帝亡于北原时趁机裂土为王,现在见白皇势大,又来投奔,嘁。”

  “不管如何,朝贺是好事,听我爹说,那些外邦是惯会在诸国会间找碴的,把咱们家野小子们看住了,可不能给白皇找事。”

  这时一个黄脸茶客嘟囔道:“一口一个白皇,数典忘祖,都忘了那夷平的巫神殿上血迹未干呢……”

  立时便有人嗤笑道:“你儿若没本事,便是求个九品巫刻上个三流贵姓的从属妖纹也仍然是朽木一条,现在谁还通过做天妖大人的扈从上位?若有出众之才,无论出身,皆可去四凶府求试,倒是是真金还是炭石,一辨便知。”

  那黄脸茶客大窘,手里茶杯磕在桌子上裂开一条缝,茶水溅了满手。

  数钱的老板走过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豁口茶杯,面无表情道:“承惠十个银币。”

  黄脸茶客怒道:“怎这般贵?我十个铜币能买你三个粗瓷杯!”

  老板说:“人客官别恼,您用的茶杯是陛下头次来禹都时在小店使过的那一批,若不是被我家混小子洗混了,小老儿还准备供着呢,您说,值这个价吗?”

  他话音一落,茶肆里便有人高声道:“茶老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老儿小本经营,每日里煮茶的器皿都是一批批定数的,怎敢相欺?各位客官不信,可以查小老儿的账。”

  “哈~若是真的,别说十个银币,一斤金子爷也认了,你还有多少,爷都要了,买回家给我那才满月的小子沾沾王气!”

  “我也要!都别跟我抢!”

  茶肆里一时闹哄哄起来,那黄脸茶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人群正乱着,数了数兜里余钱,料想不够赔的,便趁机猫着腰从茶肆准备溜走,因走得匆忙,过门槛的时候不慎被绊了一下,当真团成团咕噜噜地滚到了街中央,惊煞了一批路人。

  黄脸茶客懵然抬头,便瞧见一张狰狞兽脸呲着牙对自己流口水,腿一软正要暴叫之时,一只手拍了拍那战兽的头颅,再向上一瞧,便是个额角有疤的兽人,高鼻深目,一头金发高高束在脑后,垂首教训座下战兽时,耳上骨牙耳坠轻轻摇动。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饿了三天不是让你对这种皮包骨头流口水的,认住老子画的那女人的脸,等下见了面直接扑,最好当场咬死,不要客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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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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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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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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