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摊开双手,散落在四下的鲜红布料如被风穴牵引一般,向着老观主涌来,鲜红布料贴附在老人身上,轻轻蠕动,像是有几根看不见的针线顺着布料边缘穿梭,不多时那身鲜红衣裳再次被缝合了起来。
他只是轻轻摊开手,像是君王等待着侍衣的婢女一样,那些破碎的衣衫就重新被风缕缝合。
老人一身红装,站了许久。
这个托付有些重了,其实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托付,可真到它到来的那一刻,才发现就算自己曾经扛起过一座名山大岳的肩膀,想要扛起这个托付都是极为吃力。
在老掌柜送走那个疯癫道人时,天际就已经破晓,此时更是有一大片金光攒聚在东方的半壁天空中。
今日的日出不算早,却是格外的晃人眼球。那一片晃动着金鳞色彩的光线穿透云层而下,像是有无数金色鲤鱼在云层中游弋。
好一片金鳞破云游的瑰丽场景,只是这位老观主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老人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镇子外是一片绵延的青山,山体虬劲生姿,逶迤绵延。一壑云烟碧,万山草木枯。
这片无尽的山脉要比老人曾经坐镇的那座名山大岳还要灵秀广袤,这里的山势更重,刚好与老人无比契合。
老人望着这一片绵延如长龙坐卧的山脉,悲恸说道:“山中无甲子,寒近不知年。”
他曾生逢在太平年,又经历了山河破碎的动荡,新国旧国再新国,他存在的岁月其实远比老掌柜更加悠久。转向贼子投?他做的少了?那姓黄的老头做的少了?数百年的光阴在老人眼中不过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旅程。
可他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么伤春悲秋过,这股子情绪就像被老人深埋在心底多年,一下子全部涌现了出来。
曾经他最巅峰的时候,以一山镇压千里地界,生生隔绝出一片广袤的禁地。如今这位老人不止想要重返巅峰,还想再开疆拓土,镇压千万里的地界。
格局如此,顺势而为罢了。
老人轻轻挥动大红袖袍,同一时间,整座无尽山脉像是流动了起来,苍苍碧烟一时化作万千云袖舞。
老人大袖流风,鼓动烟云,像是指点山河走势的无上神人。
大袖舞动了片刻,老人收回袖筒,如青龙翻腾跃水的云烟这才消散。
他移了移视线,看向山脉某一深处,在那里,有一个耳攒两束凋零野花的疯癫道人。道人漫无目的的在山中跋涉,手中小巧的铜钟摇晃着,像是一位养蛇人试图以节拍控制毒蛇一般。
此时老人想要杀他,反掌可得。
不过老人并未如此做,他只是目光无神的看着那个跋涉在高山林麓中的疯癫道人,嘴角勾起不屑的微笑。
那道人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
可是在一枕观内,这位老人就已经看穿了一切。几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这位道人的所有心思就在老人洞悉了一切。
世事洞明皆学问,更何况他活了那么久的岁月,什么事没见过,不然如何一次次山河换貌后,依旧在天地间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不是那位年轻道人小瞧了他,恰恰相反,年轻道人没有丝毫的小瞧他,老人之所以能够看破年轻道人的心思,刚好是因为年轻道人太过于心思缜密,画蛇添足做了些不该做的细节。
在老观主将要说出那个少年的身份时,老人跪地磕头抬头的一瞬间,擅长推演的道人不但没有看向老人那一幅惊恐的面容,反而是轻轻将身子背转了过去。琇書網
这是微小的细节之一,虽然在道人转身的一瞬间,那道人便掐起诀来,以推演老人跟脚为掩饰,可老人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双方之间的博弈也因此拉开了序幕。
另外一个细节就是道人借着世俗中软硬兼施的驭人手段,推演老人的跟脚后,蓦然暴怒,这是先打他一棒槌,而后又说出日后会叮嘱宗门每年给一枕观送些补给,帮着修缮道观和那具破裂的泥身,这是又给一颗甜枣的举动。
这原本没有什么,只是道人看向那具泥身时,眼神有一丝隐晦的凝滞,老人就已经知道了,那一瞥并不是年轻道人的无意为之,他是在查看自己的泥身,准确的说,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凝聚出金身。
最后一个细节则是在谈话的最后,老人故意说了一个老掌柜不曾交代的谎言,年轻道人所在的宗门根本就没有保护过李灯,甚至李灯都不被记录在册,那个宗门自然不知道李灯的存在,如何庇护?那道人竟然打蛇上棍,顺着老观主的说辞推演了起来,更让老观主觉得可笑的是,那道人似乎还装作推演出了结果。
那场博弈,自年轻道人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后,就一直竭力做亡羊补牢的事,先是提起那位武将,再顺藤摸瓜提起那个女鬼,最后又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都是为了迷惑老观主。
最后又以武将那丝精元来收官,看似极为契合实际,但那位年轻道人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老观主那通狗屁说辞,甚至已经怀疑老观主是不是与那几位大佬苟同。
所以年轻道人才会选择涉险与老掌柜在推演术上一较高低,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安然走出镇子了。
但就算如此,那年轻道人又迷惑了老观主一手,年轻道人的目的很明显,不想打草惊蛇,误导老观主他还与老观主站在同一阵营。
老观主用脚趾头也能想出在收官阶段那位年轻道人“推演”出的结果。
无非是顺着老观主的说法,为宗门找了一个包庇李灯的理由。
理由也很简单,既然自己说李灯体内的阳气是传自那位亡国武夫,那年轻道人便以“既然那少年体内的阳气来自那位武夫,宗门为了想要破坏掉那位亡国武夫的纯阳之体,消磨那位武夫的战力,故而不会再让那位亡国武将收拢起流泻到外的阳元。”这一说法来迷惑老观主。可是从头到尾年轻道人都不知道,李灯的存在根本无人知晓,这是他犯的最大的错。
此时一身鲜红衣袍的老人笑了笑,如果那位道人不是这么聪明,此时的他也不可能疯掉。
想到这里,老观主又觉得那位道人又不是那么的聪明,放在外世,或许是一把翻云覆雨的好手,可在这个镇子里,真的只能算是平庸了,不过他最后的选择却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若是再打磨打磨,老观主丝毫不会怀疑他日后的成就,应该不会比老掌柜低。
老观主笑看那道流窜荒山的身影,一身神韵风姿缓缓消融,笑着说道:“好在保住了性命,吃一堑长一智是说世俗人的,对你而言,吃一堑能开百智,你也不亏了。好事多磨嘛。”
而后老观主转过身来,走过城门时,他看了一眼被那木坊汉子“抹杀”的戍卒,轻轻挥动袖袍,那些肉屑便重新聚拢了起来,像是那身鲜红衣装一般,两位神情木讷的戍卒又手持铁戟站定在朱红木门前。
对于老观主这个重新修缮出金身的旧国山神来说,修复这几块肉屑真的是信手拈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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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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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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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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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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