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站在高高的台上,长身玉立的仿佛孑然于人流之外,热闹的酒席中,她站的这一方空间却寂静安详。
她仰头看着天上皎如白雪的月亮,以扇遮脸,沒有人看到,她此刻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种让人看了就伤心欲断的微笑。
未央、泠玥、九重塔……如今,心爱的人和宠溺的孩子、天下最强的门派都在她的身边。阴谋和伤痛都已经过去,未來的日子明媚的让人心头发痒。
可是……江画还是觉得心疼的厉害。每每无人的夜里,胸口就好像有一团软软的棉絮,塞在最关键的地方,造成窒息一般的难受。
该拥有的都拥有了,别人终其一生求而不得的她也有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她曾认真的想了很久,想到了可能的所有原因。或许是泠玥的崩溃,也或许是活死人一样不醒的未央,再者就是空空如也寂静发冷的九重塔大殿。
都沁凉刺骨。
被风吹的沁凉的手贴上木门,吱呀呀的缓缓推开。
药塔之上新搭了一个漂亮到不像样的病房,空气中浅淡的梨香缠在不太浓的药味里,十分好闻。
里头有个琉璃雕刻的柜子,里头层层叠叠的挂满了绣纹精致的衣裳,淡红的占了多数,几乎全部的衣裳上都绣了栩栩如生的蝴蝶。
中央的大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入睡的男人。
江画在床边的椅子上座下,喝多了酒的脸色并不是寻常的酡红,反而雪白的近乎透明。她也不动,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双手环在胸前,面带微笑的看着床上的人。
他离开玉室已经三个多月了,慕容艳说他身上的毒素都已经清除干净。连胸膛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愈合了很多天,快要褪成原來完好的模样。
前几天万花宫來要人,总不能让自己的宫主住在旁人的地方。那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花嫆,目光灼灼的跟江画说,请让我带宫主回去,他是那里的主人,总是要回家的。
江画道,这里就是他的家。
“未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呢。”轻轻地,她撑着下巴问。艳丽的桃花眼中因为酒精的缘故透出几丝迷茫。
仿佛一个人自言自语。
“慕容艳总是提醒我,你还要很久很久才能醒过來,可是他说不出來到底是多久,可能永远都不会醒來……恩,你猜我应不应该相信。”
“不过这样也很好,我可以一边履行梨家人的责任,保护天下,一边守着你,等你睁开眼。”
“呵呵……我拒绝了你家那小女孩的要求,让她空手而归,也不对,我觉得以后可以让九重塔跟万花宫额人多多联姻,这样可以帮助万花宫重振旗风吧,也不算亏待了她,对不对。”
“同样都是被你我抚养长大的,泠玥和花嫆,可是他们的性子怎么差别这么大。你会不会怪我偏心。怨我欺负花嫆,却把玥儿宠的无法无天。”
“对了,灵玉撂挑子了,把至尊甩给了我,以后可能会很忙,不过我沒打算不來看你,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的。”
“最近新崛起了个组织,倒是发展的很快,探子回來说他们的老大兴许还跟你是旧识,我也沒怎么关,都是灵玉接手的,等过两天我看看再告诉你。”
“未央,……”
她今晚是真的喝多了,旁人或许看不出來,但她自己确实很明白的,现在的她恐怕连脑子都不大灵光了。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胡言乱语到这种程度呢。
明明知道,尽管床上的人看起來像是睡着了,可是本质上他还是听不到啊。但是……还是忍不住,说给他听。
“现在的日子,真的是很幸福、很幸福的……”
眯起的桃花眼中眸光晶莹剔透,流转着缓缓扫过未央俊美的脸。她顿了半晌,然后起身走到床边,搂着他的胸膛在床上躺了下來。m.χIùmЬ.CǒM
“慕容艳说你不能离开药物,所以我不放心把你从这里搬出去。……让我躺一会儿,可能喝多了,有点难受,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再光耀明艳的神话,也会有疲惫的时候。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药香,江画把头往未央的颈侧靠了靠,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后來的某一天,江画让人在主塔下边移栽了一大片梨树,枝桠稀稀疏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春秋來,夏雨雪,一年年春花秋落、冬雪飘摇。洛阳的气候愈发的好,风调雨顺的,换了新尊上的江湖愈发鼎盛,比起朝堂上诡谲莫测的权术算计,这里可谓是天堂。
再一年烟花三月的时候,那凋敝了好几年的梨树,就在侍女寻思着要不要告诉至尊,都砍了换上新的品种之前,竟奇异的都活了过來,在柔和的春风抚吹中,抽芯发芽。
四月,梨花灿烂盛开,怒绽的姿态连最妖娆的牡丹也逊色三分。暖暖的风拂过,带起大片花瓣纷纷扬扬,宛若一场温暖的雪,滴溜溜的落在人的鼻尖、发梢。
江画就靠在塔楼上的窗旁,带着怜爱的微笑看着塔下。
纷扬的梨花雨中,轻软云裳的少年在树下舞剑,少年的用左手握剑,衣袂卷挟着花瓣翩翩飞舞,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长剑挽出漂亮的剑花,剑气直直朝顶楼上而來。
江画宠溺的摇摇头,手探往旁边的茶几,摸起上头的凝霜扇,五指微翻敞开折扇,扇面朝那剑气轻轻一拂,便化去了凌锐的劲道。
一眨眼的功夫,下头已经沒了练剑人的影子。片刻之后,身后传來轻微的脚步声。知道來人的身份,侍女并沒有禀报,而是很自然的给他送上一杯温热的香茶。
“姑姑刚在是在走神么。”
清脆的声音响起。
泠玥长大了,已经快要弱冠的年纪,高挑的身段比江画要高了半个脑袋,原來精致的有些女气的脸褪去青涩,多了些成熟的线条,上头还带着几分同江画身上相似的优雅高贵。
去年的时候,四大护法中的一个出任务的时候不幸伤了脚脉,自请卸任,江画索性借这个机会把泠玥加了上去,凑齐了四大护法。
不过泠玥很争气,后來居上,剑术水平已经超越了其他三个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护法之首。
“累不累。”江画起身走到少年的身前,拿起丝绢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怎么会呢,我现在很厉害哦,虽然还比不上姑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能够保护别人的。”
“恩,玥儿以后会比姑姑还要出色。”
泠玥却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赌气的道:“才不会,这世上,永远不会有超过姑姑的人存在,永远、不会,”
江画微笑的看着他,用无可奈何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发,心里涌过一丝欣慰。
泠玥不仅仅从崩溃中走出來了,聪明的他练会了用左手持剑,把以前会的所有右手剑法转换成左手,功力俨然已经超过了原先的水平。
尤其是这几年來,江画惊讶的发现,那份几乎可以说是与生俱來的冷漠,不见了。泠玥经常会笑,笑起來的时候清俊精致的五官异常的柔和,比三月的桃花还要明媚灿烂。
泠玥有喜欢的人了,江画愈发的确定起來。虽然他一直不肯说,但她就是知道。
为此,她还在未央的床边戏谑:“玥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沒准很快就会成亲,生一个漂亮的孩子。呵呵,你家那个小女孩,好像还沒有摸过哪个男人的手吧。”
未央安静着不说话,她就当他是默认了。
“玥儿,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要告诉姑姑,姑姑会给你准备最丰厚的聘礼,咱们把人家姑娘风风光光的娶进來。”
泠玥总是微微粉红着脸,轻轻摇头。
“咦。沒有。姑姑可不会相信哦,告诉姑姑,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还是低着头,摇头。
“太害羞了。姑姑当年可是整个风月场子里的大贵客啊,你怎么就一点都沒学到呢。”揶揄够了,江画打个呵欠,最近塔中的事务实在多的不像话了些,她连睡觉的时间都缩短了一个多时辰。
“姑姑累了。我叫人去收拾床好不好。”
“不用了,恩……可能是沒睡好,别担心。”微微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她忍不住感慨了句:“果真人老了,精力也接济不大上了。”
“不是,才不是,姑姑一直都那么年轻,根本沒有变老。”泠玥几乎脱口而出,显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忙尴尬的别开视线,道:“姑姑太累了,回去睡会儿吧。”
江画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要去看看你姑父,最近太忙,昨天都忘了过去,那个花心的男人,风流的很,说不定又背着我在梦里去逛青楼找姑娘了。”
“恩,好吧。”
虽说红颜枯骨的残毒早就清除干净好几年了,可未央的容貌还是如他先前的那般年轻俊美,一点都沒变老。对于这番奇怪的现象,慕容艳也是沒个准确的解释,只猜测着说可能是红颜枯骨和迷毒的药性同时留在体内,另外再加上先前花锦蝶给他吃的各种抑制毒性的药、给他灌输的各种真气,十几种不同的东西在他体内相互反应,最终产生了些人为无法预料的事,所以才会青春不变、沉睡不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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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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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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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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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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