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赵斯柯知道萧星辰并没有死,但他知道,钟大响希望他死,他说萧星辰死了,是给将死的他的一点安慰。
钟大响在铁门前站不住了,回身到五米外的地方,端来一个凳子。五米远的距离,他似乎走了一个世纪。
到了凳子前,他拿凳子像举重运动员举起杠铃摇晃着脚步时一样。他端半步歇两歇,喘三口。m.xiumb.com
他的头上流满了像乳胶一样的汗水。他把凳子端到大铁门前,坐在凳子上。脊椎已经难以支撑身体,弯得像一张弓一样,他双手抓住铁门的立柱。
“你说他死了?”钟大响喘息之后问道。
赵斯柯流着眼泪,点了点头。他担心他已经看不见自己点头,便用鼻音重重的嗯了一下。
“是你埋的他?”钟大响问道。
站在砂石路中心的赵斯柯没听清他的话,望了望挽着自己胳膊的邹小春。
邹小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听清?
“是你埋的他?”钟大响一字一顿的重新问道。
“不是,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狗,把他吃了!”赵斯柯知道老领导最想听的是这一句话,于是,就诌道。
“呵呵~~~”钟大响的脸在变形,但从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来看,可以看出他是在笑。
“你看!”邹小春看到从东边的盐蒿当中的小道上,走来一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像是传递火炬的那些运动员一样,步伐矫健。
赵斯柯顺着她的喊声,向东边望去,然后又把头转向钟大响。对于他来说,萧星辰的出现与否,完全不重要,他也不能帮人做一点儿事情。
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有必要去见这样的人吗?
钟大响坐在凳子上,弯着像对虾一样的腰,双手抓住大门立柱,眼睛向着东边的小路,一眨不眨的,像一尊雕塑。
他的眼睛不眨,已经掉得差不多眉毛的眉头在收缩。那像米粥一样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红光。
“老赵,你骗我,他没有死!”钟大响难得这样的眼神还能认出萧星辰来。
“钟组长,我不是骗你,我是骂他!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常常骂他吗?”赵斯柯尽力的想把话说圆了,好叫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老赵,你今天安慰他,再过十天之后,谁来安慰我们?”邹小春为赵斯柯的善良流下了眼泪。
“……”赵斯柯的善良与梅小丫有点相似。他常常想,能为别人做点好事就做一点。他在这样的时刻,与其说与邹小春苟合,还不如说是同情于她,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赵斯柯骂萧星辰,也只是气极了情况下才如此。但钟大响三番五次的叫他把萧星辰不服从命令的情况反应给上级,他却没有那样做。
“萧星辰,你给我过来!我要开除你的学籍,开除你的军籍,把你永远钉在好吃懒做的耻辱柱上!”钟大响像是返光回照。像是燃尽前的蜡烛,到熄灭前炸了一下,火又旺了一些。
他这一句,声音很响,又像没生病时候差不多,而且吐字清晰。
萧星辰听到愤怒的吼声,快走几步。他听懂了是钟大响的声音,他朝大铁门前一望,惊了一下。
钟大响与三天前已经是天壤之别:蓬乱的头发上到处都沾着杂物,像抱窝鸡刚从鸡窝里跑出来一样。
那一双眼睛,白色的眼睛里流着乳白色的粘液。最不能看的还是裤子,下面再往下淋水。
显然,赵斯柯和邹小春两人,已经无法再照顾他们的生活了。尿与屎,只有随它去了!
萧星辰心里酸了一下:这病毒,把人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梅小丫迅速闪进南面的生活工作区,出来的时候,只见她穿着全身都是白色,连头脸都包裹起来,没露一点皮肤。
她挂着一个药箱,里面有剪刀和梳子。一把长柄的塑料笤帚和一把长柄的畚箕。她用钥匙打开了病区的大铜锁。
其实,到今天,这样的大铜锁,锁不锁已经没啥意义,所有病人都不能动弹了。
以前,是有理发后勤人员的,眼前,他也是垂死的病人中的一员。
“钟组长,你别动,我替你剪头!”梅小丫望着他潮湿的裤子,她以极大的毅力忍耐着。她虽然年龄不大,但她听过替替头好死的这个说法。
死人头替的利索了,小鬼看着舒服,就会少抽他们几鞭子;判官看着舒服了,就会把他们的罪判得轻点;阎王爷看着舒服了,说不定还会让他们转世为人。
“萧星辰,我命令你,立即给我清扫卫生!”钟大响没有回答梅小丫的话,而是继续盯着萧星辰怒道。
该说两句了!要不的话,挺有点那个什么的了!萧星辰想。
“钟局,你不要搞错了,我现在是医疗小组的组长。不是你命令我,你懂吗?”萧星辰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话说的很软。
正在替钟大响剪发的梅小丫愣了一下,随后,她便想起赵斯柯在坟地的时候说的话。他这话意在鼓舞萧星辰,没想到他还真的当那么回事了!
赵斯柯与邹小春面面相觑。赵斯柯只是想,自己一句戏谑的话,给他拿当真的了!
“你胡说!就是谁都当组长,也轮不到你当的!”钟大响说话的时候,嘴里喷着白液。
梅小丫几剪子剪去他那蓬乱的头发,头发剪得像梯田一样,一格一格的。她也只能剪到这样了,再想剪好也不容易了!
“钟局,你以前一直在领导岗位上,民主集中制你该不会不懂吧?我们医疗小组,现在一共四人,我全票当选组长……”
“我反对!”钟大响向地上吐了一口白色的粘液,然后声音嘶哑的喊道。
“钟局,你从进入这个病区之后,你就是病人,已经没有这个权利了!”萧星辰苦笑了一声道。
“你……”钟大响把右手从大门的立柱上拿下,颤抖的向上抬。他想说什么,但嘴唇不停的颤抖,已经说不出来了!
此时,邹小春有一种要将浪漫进行到底的精神,继续挎着赵斯柯的胳膊。
他们听到钟大响的话,他们兴奋;听到萧星辰的话,他们沮丧。此时,他们真的想代替钟大响,把他没说出来的话说出来。
“你们两人站那干什么?”萧星辰看见赵斯柯和邹小春两人的胳膊挎在一起,气便不打一处来。
在萧星辰的眼里,他们俩还不如钟大响。钟大响对自己的愤怒,至少敢挂在嘴上,而他们俩,只知道背后骂人!
这一点,他是从梅小丫的话音中听出来的。
“萧星辰,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邹小春怒道。她早就对他有看法了: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女性,夜以继日的工作,而他一个年青人,几天来却逃之夭夭。来了,还敢朝我们发火?
“我作为组长,命令你们,立即去病房区消毒!”萧星辰一边说着,一边向生活办公区走去。
“我们都去干活,你干什么?”邹小春继续怒吼。
“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的了,挎着胳膊干什么?人家梅小丫一个女孩,在没人分配的情况下,主动去给病人剪头,你们难道没看见吗?”萧星辰指着梅小丫——她正在给一个躺在地上的病人剪发,说道。
“你这些天都干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人?”邹小春继续怒吼。
“难怪张婶说你们这些专家,除了那个,别的好像就不会了一样!”萧星辰说话的时候,已经进了生活办公区的大门。
“你……”
邹小春脸骤然变色,赵斯柯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和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本田都不是他的对手,像我们这样,他要和我们动起手来,我们最后这十天也别想过了!”
他们俩到工具室里,拿了喷雾器,然后,向病区走去。他们听到淋浴间哗哗的水声,两人都充满了愤怒。
到下午的三点钟的时候,梅小丫、赵斯柯和邹小春都累得疲惫不堪,萧星辰的精神养得正足。
萧星辰穿上一身漂亮的西服,像是要去赴宴一样,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三点半钟,从石拱桥的那一边,裹着全身白衣的人,从小桥的钢丝网的小门上,送来了二十份饭。这二十份不同往常,八菜一汤另加米饭和酒。
今天送饭提前了!
外面的人知道,有十六个人吃的是断头饭,因而,这八个菜像是丰盛的酒席中挑选出来的一样。
共有四个竹篮、四个竹筐的饭、菜、酒。
萧星辰知道,该是用上自己的时候了!他走到小桥上,伸开双臂,将所有的饭菜都搭在两个胳膊上,提到生活办公区的院子里。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十六个病人这样的时刻,已经在喘那残余的几口气,并没有吃饭的意识了!
但医疗小组的人知道。医疗小组的人还知道,这一顿饭,也是自己染病前的最后一顿饭了。
但萧星辰还是将饭分成二十份,任何防护服也没穿,端着这十六份饭送到病房区病人的面前。
外面,阳光之下,暖洋洋的。比起屋里面来,要暖和得多。
淋浴后的他们三人,本想把那些饭分给病人。一看,饭已经分好,已经送到了病人的手边。每个病人面前,除了饭菜,还有送他们上路的一杯白酒。
萧星辰把最后的四份饭分好,他从屋子里搬出大桌子,然后把饭菜拾掇在桌子上。
他们三人见萧星辰在这样的时刻,手脚麻利的将这些事做完,开始在心里有些小激动:这小伙子,并不是想象中的懒啊!
萧星辰打开一瓶白酒,一只脚翘在凳子上,一边开始低着头吃了起来。
四点差两分,他们正在吃饭的时候,天空中传来嗡嗡的巨大的响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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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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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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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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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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