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瑞说,自己教学二十年,也教过很多国际学生,还是第一次遇到静好你这样有意思的学生,你讲得太夸张了。
静好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紧张,以前上课,这种紧张是没有的,哈瑞对学生一直都是温和的,不催促的,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这紧张从何而来呀。她对于自己会紧张,感到有点局促不安。
两人讨论完功课,哈瑞拿出一个大笔记本,问了静好几个关于中文学习的问题,其实他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好玩儿——“一个中国字,通常情况下,写多少遍,就大概会写了?中文汉字一共有多少个?最难的中文汉字是什么?最容易的有什么?......”
这些问题哪有答案呀?静好笑了笑,十分耐心地一一做解答,在自己的知识所及范围内,寻找答案,还故意夸奖哈瑞的中文越来越好。哈瑞一高兴,又反问静好有没有特别头疼的英文问题想了解的。
静好赶紧请教了哈瑞英文里关于that从句的几个容易出错的地方,哈瑞也耐心为她解答,最后哈瑞说,其实好多英国人也常常用错that,这的确是个难题。两人各有收获,都挺开心。
静好翻看着哈瑞刚递给她的中文学习笔记本,无意中发现,里面竟然有两页,似乎是用毛笔,整整齐齐抄录了诗经里的《关雎》,字写得挺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明显每个字都写得很是费劲,而且每个字下面都标注着英文音标的读音,静好真佩服哈瑞——不知道他费了多少时间才写完。
哈瑞很认真地向静好请教准确的读音,静好耐心教他读,又问他为什么要学《诗经》里的这一首《关雎》?这么多字,而且有些字挺难写的。还有,竟然用毛笔写的?
哈瑞用英文回答说,是用“海绵”。
静好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是用那种海绵头的假毛笔写的,那种笔比真的毛笔好操控,一般人没有基础,也可以用这种海绵头儿的笔写字,但是没有一定基础和训练,直接拿毛笔写这么多字,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哈瑞又说,这个是中国人的爱情诗歌,里面有中国人的爱情观念的“灵魂”,了解一个国家的人如何看待爱情,是学习这个国家文化和语言的基础,因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爱情,是他们民族和他们国家的文化与生活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静好抬头看哈瑞,觉得这个人,还真是很有趣,一把年纪了,竟还有这么单纯可爱的一面。现在,平常上课时、在图书馆里,或者是前几次在校园里遇到时,那个严肃甚至刻板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哈瑞不见了,他今天这种单纯可爱,和他那天非常认真却又傻乎乎地抻出脑袋,要看清楚自家门两侧是否有人路过,才放心让静好走出门,也不一样。
静好联想到自己以前的同事,那个电梯里劝她别浪费钱跑到英国读书的同事,他和哈瑞差不多同龄,还有她所认识的四十几岁的同事们,尤其是男的,往往是活得最现实的状态,他们关注的事情,要么是晋升,要么是赚钱,谁还会有这种心思,去欣赏异国文化和诗歌里的爱情?当然,人活得现实,并没有错,哈瑞的同事们,也许也是那样现实。只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让静好感到哈瑞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有着有趣的内心世界,有着有趣的灵魂。
她下课后走出办公楼,朝着校园绿地走去,走着走着,静好不知为什么突然一回头,意外地看到二楼窗口上,哈瑞正在目送她。看到静好回头,哈瑞赶紧装作看别的,躲闪开了目光。
静好也赶紧回过头来,快步朝前走。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哈瑞在看什么呢?难道目送自己吗?不会吧......
其实,这当然不是哈瑞第一次目送静好,只是静好以前走的时候,都没有回过头看看哈瑞办公室那扇窗口。不过哈瑞不光是目送静好,每次学生上完课,另一个学生还没来之前,他都会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走一走,走到窗户的位置,他都会朝外望几眼,常常可以看到刚走的学生的背影。
沿着宁静的公园小路,静好回到自己的海德里道28号,一回到楼上自己小房间里,她就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封面是非常干净清爽的淡绿色底子、各种不同颜色圆点图案的记事本,她记下一段话:
没想到,哈瑞还真是个挺有趣的人,喜欢中国文化,喜欢《诗经》,喜欢毛笔字。他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些互相矛盾的特点,有时候那么老成,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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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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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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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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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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