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儿正在拾到碗碟,端着托盘就要出门,问我“先生,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我笑笑道“好啊”。
爱儿二话不说,放下托盘,将我那屯屯重的躺椅往屋外搬,平时我也没怎么留意。
今天仔细瞧了爱儿,才知道她搬起躺椅来也是相当的费劲。左右不过一个小姑娘,即便天天做杂役,能有多大的力气呢,这躺椅我上次领教过一回,很不好对付。
看着菊儿吃劲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跑过去跟她一起搬。
背向内屋面朝石榴树,我一手支着头斜靠在躺椅上一手拿着本书,一边摇晃着头,一边念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xiumb.com
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
可以全生可以养亲
念着念着,便觉着眼睛很不舒服,太阳光过于强烈,照的我眼烫烫的似是要流出眼泪来,看书上的字也是模模糊糊,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
我睁不开眼,索性闭上,把书盖在脸上挡太阳光。
玄詟这小太岁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摇个不停“先生,先生,我要吃枣”。
“呃,是吗?”我将书从脸上拿开,半睁着眼瞟了他一下,又抬头看看天。眼下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枣,这小太岁整天咋咋呼呼就知道瞎胡闹,准是又想出什么歪主意,让我做他的同谋。
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站在门口,那双宽大的裤腿正一摇一摆地在风中颤抖,我连忙把身上的棉絮给他披上,道“玄詟啊,莫要胡闹,赶快进屋躺着,你这还病着的呢”。
我这厢话还没说完,那玄詟便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我没病,那都是我装的。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说着竟转起了圈圈。
平日里他做些不着边际的事我大概都知道,譬如把鸡的眼睛蒙上让其在屋子里走路,将肉挂在房梁上,把狗拴起来让它去叼,可怜那狗儿在院子里嘶吼了半天,硬生生的把地板刨了个大洞也未吃到那块肥肉。
这些都是小事,闹着玩儿也就算了。但为人孝道,明事理讲道理还是应该多加引导,我作为他的识字先生,当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户部尚书穆锡山过七十大寿,大将军白展奇携穆夫人回去做寿,本想带着玄詟一起去,不巧的是前一晚他病了,发烧到手脚抽筋满脸通红。
穆夫人忙前忙后照顾了一整晚,天刚亮才得了空小憩一会儿,醒了之后又去看了看玄詟,烧是退了些,可还是昏睡着,怕是去不成了。
当年,如不是因为我的过错,爹爹也不会连马带车翻下山,最后惨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在他的牌位前烧一回纸,敬一柱香,每每想到此事我都心痛至极。
我假装咳了一下道“这户部尚书虽不是你的至亲,但他待你不薄,时不时的总让人捎些好吃好玩儿的来给你。如今已有七十高寿。听说近些年来经常犯病,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你作为晚辈理应时常去探望探望,聊表孝心,如今又逢生辰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你咋就这么不尽人事呢”。说完我定定的看着他,表示我说这话是认真的,态度是诚恳的,希望他能仔细体会。
玄詟也看着我,清澈的双眉忽闪忽闪的,恐怕他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苏先生今日为何会变得这般严厉。
沉默了片刻,他嘟嘟嘴,十分委屈的告诉我“先生,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每次只要是寿辰啊、结婚喜宴啊、满月酒啊,这些都是面子工程,送出去的是面子,收回来的也是面子,都是官场客套话,跟拉家常似的扯了半天无非就是升官发财,当面说的好好的,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这些我都看够了,也听腻了,总以为我们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是大人们太愚钝”。
“啊”。玄詟这一番说辞听得我浑身抖三抖,后背惊起一层冷汗,小小年纪竟能通透的如此之深,对待这样的歪风邪气嫉恶如仇,果然是我苏飞飞调教出来的好弟子。
心情甚好,拍了拍他的脑门道“嗯,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同流合污助长这种风气,你刚才说院子里有枣子,走,带我去瞧瞧”。
站在后院的枣树下,看着那满树豆大点儿的一粒粒的枣子,我的心凉了半截,这么小的枣子怎么能吃,若是现在摘下来岂不是涂炭生灵吗,还没长大已然夭折,简直就是造孽。
玄詟高兴的跳起来拍着手不停的嚷着要吃枣。看他那兴冲冲的样子,我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心里盘算着去摘那么几个下来哄哄他也罢,终归他是个孩子,我还糊弄不了么。
这么一想,我二话不说,找来了几个凳子,一个接一个的摞上去,顺着凳子我爬了上去。
在比较低的位置摘了一把枣揣进兜里,准备下来,玄詟指着旁边的一株枣树大喊“先生,旁边还有,我要那几个大的”。
我噌噌两下又往上爬了一截,正要够着枣子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晃,这下可不好了,我连人带枣一下子翻出墙外。
本以为最好的情况是摔的缺胳膊断腿儿,最坏的情况便是摔成脑残。
不料时下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十四少的怀里,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着实让我这张脸火辣辣的疼。
这么狼狈的事怎么能让他碰上,平白的落人口实,只怕日后会成为他的笑柄,不仅赶忙挣扎开去。
十四少倒是落得轻松自在,伴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关二爷似的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是白白的,一点也不红。
他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咧了咧嘴看着我。
我傻着一张脸瞧了他半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半空中,他像拎小鸡一样单手托着我,我赶紧往地上一跳,一个没站稳,身子一倾,被他一把拉住。
他面不改色的道“活动活动,看看哪里有没有摔伤”。
当即我扭了扭身体,踢了踢腿儿,总算还好,一切如常。于是,我朝他微微一欠身道“谢十四少的关心,我好好的”。
他点点头,道“去吧”。
我刚一转身,又听他在我身后道“以后没事别爬树,树不是那么好爬的”。
以为我想爬树吗,以为我经常闲着没事爬树玩吗,刚刚被你救了我很感激,但也不至于教训我。
于是,我又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摔了摔衣袖,撸了撸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道“让十四少见笑了,十四少莫要误会,我可不是你心中想的那种女子”。
道完我也不等他回话,立马跑开了。
白笑秋立在院子里。
他在等我。
前几天我们争吵过一回,今天又来找我干什么。
我们之间总是争吵不休,又纠缠不清,让我很伤心,很难过,也很苦恼。
刚刚在十四少面前已失了面子,心情不好,我看也不看白笑秋径直朝房屋里走,白笑秋叫住我“能不能帮个忙”。
我在心中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对他道“没想到万事不求人的堂堂十二少将,竟也有求人的一天”。
我往躺椅上一坐,正了正身子斜了白笑秋一眼,又道“什么事儿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的忙”。
那白笑秋紧忙的走到我身边,脸上微微笑着。
他竟然又朝我笑了,每次只要是他朝我笑,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没好气的催促道“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等会儿你那小娇妻来了看咋俩现在这样可怎么说得清”。
白笑秋脸上的笑意并未散去,轻柔的道“五弟今年的生辰,我希望由你来操办,就在这个宅院里,如何?”
操办生辰这样的事,虽然没有多余的经验,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而且我与白颜冷向来交好,当然没问题。
即便心中也是乐意的,但仍不忘调侃他,我道“十二少怎么不让少夫人帮着操办,却要跑来使唤我,莫不是舍不得你那娇妻,怕累着她不成,倒也是啊,我这双糙皮手做什么都无所谓”。
瞧着白笑秋脸上的笑意立马褪去,我在心中笑了,就知道一跟他提楚怜薇他就不高兴。
果然,他冷着脸道“这样的事薇薇做不来,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多么的善解人意,好吧,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白笑秋还有那么一些记忆的话,他应该知道有个人曾为他操办过一回,在很久以前。
往事总让我伤神,不免轻叹一口气道“我对操办生辰没什么经验,怕会让你们失望”。
白笑秋看我脸色有些不自然,走过来轻拍我肩膀,安慰我道“不要有压力,总归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以前都是大嫂帮着操办的,这段时间她忙着玄詟义考的事,怕是忙不过来。只好来麻烦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轻笑道“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既然信任我,那就由我来办吧”。
临走时,白笑秋又道“飞飞,上次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一声飞飞,一声对不起,再一声谢谢你。
我竟然又释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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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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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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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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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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