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潜十三岁出宫建府,这之前的穿用,王嬷嬷不假他人之手,一针一线无不亲力亲为。
早年萧寒潜要她每旬给他做针线时,就曾提过,王嬷嬷早早就熬坏了眼睛。
十几个箱笼,也难怪。
只从里头挑出三样得用的,这样庞大的工程,王嬷嬷自请代劳,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李英歌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
萧寒潜也笑,他哪里记得自己小时候穿的衣裳是大是小,王嬷嬷一说,倒叫他想起十岁时在御书房见过李英歌一事。
尚在襁褓的小媳妇儿皱皱的丑丑的,哭起来像小猫叫,李子昌依照启阳帝的暗示将襁褓塞进他手中时,他只觉轻得不可思议。
也小得不可思议。
如今小媳妇儿长成了少女,他抱着搂着,依旧又软又小。
萧寒潜眼底笑意就染上别样意味,似满足似得意似调侃,曲起长臂做了个托抱的动作,朝炕桌那头晃了晃,面带恍然,“还真是小得很!”
王嬷嬷脸上的怀念之色一顿,暗暗意外一向就事论事的萧寒潜,竟然还在纠结小宝宝衣裳的大小。
李英歌却是哭笑不得。
近朱者赤,她如今也能跟上萧寒潜跳跃无比的思维了。
他跳十次,她能猜中十之八、九。
这人又拿小时候抱过她的事揶揄她。
瞪着萧寒潜的脸却板不起来,气笑不得的轻轻捶了萧寒潜架在炕桌上的臂弯一下。
不痛不痒。
仿佛二人之间的小秘密被摊在外人面前隐晦的说道,偏又恼不得辩不得,反击得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萧寒潜就势倚在炕桌上,斜乜着李英歌无声大笑。
二人之间流动着一股容不得第三者介入的默契。
王嬷嬷见状笑容愈深,原本不显的法令纹刻在嘴角两侧,令她慈和的面容透出一丝端严来。
萧寒潜的眉角就挑了挑。
王嬷嬷是他的奶嬷嬷,宠着他护着他在宫中长大,脾气似软实硬,为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挂心他而逗留,他是信的。
但四年前因着旧常青的事,王嬷嬷和小媳妇儿第一次碰面可说不上是相见欢。
如果说王嬷嬷留下闲话,是为了缓和和小媳妇儿的关系,他却是不信的。
当时他已做出处罚,照着王嬷嬷的作派,旧事了结,早已揭过,不值得揪着不放。
也就不会存有和小媳妇儿修好关系的心思。
果然王嬷嬷一见他挑眉,就肃容道,“还要请示王妃一声,南偏院的几位姑娘,是今天一并召来见了,还是等明天回门后再来您跟前立规矩?”
府里以南偏院代称桂院,概因那里地处偏僻,萧寒潜从来不踏足。
里头住着的,是四年前启阳帝和皇后赏给萧寒潜的女官。
当年李英歌为旧常青的事登门,事后萧寒潜却以李英歌“哭闹”为由,将其中两个来历有问题的女官打杀了。
剩下四位与世隔绝般关在南偏院足不出户,只顶着通房的名头。
长辈赐,本该能挣个姨娘的位份,只是闹出两条人命在先,又有太后力挺萧寒潜在后,那四位女官处境如何,宫中也就不再置啄。
府里皆以姑娘称呼。
王嬷嬷提出要通房给主母立规矩,倒也无可厚非。
李英歌心下只觉无趣,似笑非笑的睇一眼萧寒潜。
萧寒潜凤眸一眯,握着李英歌搭在炕桌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嗤笑道,“不过是几个通房,等冯十一进了门,再让她们跟着一道给王妃敬茶。不必折腾两次。”
王嬷嬷眼中有异样神色一闪而逝。
那几个沦为空有通房名号的女官是何处境,她比谁都清楚。
例行公事,才有此一问。
只是没想到,她问的是李英歌,开口的会是萧寒潜。
她的目光在二人交叠的手上停留一瞬,转眼看向萧寒潜,方才略显肃正的请示口吻,就透出几分慈蔼的商量语气来,“老奴这几年替潜哥儿管着内宅,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潜哥儿娶了王妃,合该物归正主。内宅的账册,老奴已经让人着手清算。
只是婚期定得急,之前一心忙着婚礼的事,这对账的事就拖了下来。本想等王妃回门后,就尽数上交,如今算来,怕是还要再耽搁几日。
内宅的对牌,一时也收不齐整,只能等账目理清楚了,再一并给王妃送来。如此,老奴也算是彻底放下了担子。以后,老奴就能一心照顾潜哥儿吃好喝好,您好容易清闲下来,也该好好松乏松乏才是。”
她定定看着萧寒潜,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自萧寒潜入朝观政后,王嬷嬷已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如在宫中时似的,碎碎念的嘘寒问暖,当他是长不大的孩子,生怕在她顾及不到的地方,他又在吃穿上敷衍了事。
萧寒潜眉眼都柔和下来,安抚似的对王嬷嬷一笑,沉吟着没有接话,顿了几息,才偏头温声问李英歌,“试着管一管,好不好?”
王嬷嬷见状眼皮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跳,不由将目光落回李英歌身上。
她以为萧寒潜会像刚才一样,越过李英歌直接开口做主。
事情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她问的是萧寒潜,决定权却在李英歌手里。
还是用这样一副温温柔柔的商量口吻。
男主子想要如何,何需向女主子交待?
王嬷嬷心思几转。
李英歌却是心领神会。
萧寒潜要留她在京中,早一日当家,她就能早一日在乾王府站稳脚跟。
即是让她试一试,就说明萧寒潜对于他走后的内宅人事,也已经有了盘算。
并不怕她接手后,会乱了阵脚。xiumb.com
是已经为她选好了内宅的得力助手。
还是想等清算过府里的暗桩,再让她自己安排陪房的人……
李英歌若有所思,不经意间一瞥,就看见王嬷嬷随意放在膝头的双手,已将攥在手中的汗巾绞成一团。
尝过权势滋味的人,有几个做得到拿得起放得下?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
不管王嬷嬷打的是什么主意,此时提出交出管家权,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要让她“心愿成真”。
“寡虞哥哥,管家这样的大事,哪里能试一试的。”李英歌偏头看萧寒潜,眼风却留意着王嬷嬷的双手,见她攥起的手先是一紧又是一松,嘴角不由一勾,颇有些大言不惭的笑道,“我是王妃,又不是管事妈妈,事情分派下去,自有人去做,做不做得到,做得好不好,赏罚分明也就是了。
再有王嬷嬷多少年的旧例在前,还有汪公公在外院支应着,府里府外的大小人事都有例可循,我有什么好操心的?你要试,且试一试底下人的办事能力。”
这话也对,也不对。
就算主子是发号施令的,那也要看能不能令行禁止,做主子的有没有这份底气,这份能力。
王嬷嬷心下哂笑,眼中神色却止不住微微一变。
李英歌只做不知,不再关注王嬷嬷,小手被萧寒潜把玩着,就暗搓搓的伸出小指头,挠了挠萧寒潜的掌心。
萧寒潜想到那十个本事各异的常字辈丫鬟,被小媳妇儿挠得眉角眼梢都透出飞扬的笑意,一时好笑一时好奇,也有意试试常一等人的深浅,语气就带出不自知的宠纵,“鬼机灵。”
这是同意她拿常一几个练手了。
李英歌眉眼弯弯。
听在王嬷嬷耳中,却觉得萧寒潜答非所问。
她的潜哥儿,她家王爷,何曾对着哪个女子这样和颜悦色,语气宠溺过?
在她面前也不避讳,这就是真心将对方放在了心上。
难道她之前想的,全都错了?
王嬷嬷的心有些乱。
她抿了抿唇,越发深刻的法令纹牵动持重的面色,有一瞬茫然。
耳边响起李英歌清清脆脆的声音,“嬷嬷明天就把对牌和账目送过来吧,交给我的奶娘谢妈妈。”
要清算账目,就要开库盘点,要和外院账房对出入的条子,对牌左手进右手出,自然收拢不齐。
现在她开口定论,言外之意,对账的事暂停,由谢妈妈领头揽下,也就不存在收不齐对牌,要再耽搁几天一说。
一口吃不成胖子。
这位有过一面之缘,不曾在京中交际圈走动的年幼王妃,恐怕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这其中的厉害。
念头一闪而过,王嬷嬷眼中并无厉色,通身气度越发沉稳,起身离座,掖着手福了一礼,只恭谨道,“老奴领王妃命。”
说着似完成了今日面见的任务,扬起松快的笑容,将手中汗巾细细叠好袖入衣襟内,含笑望着萧寒潜,“汗巾脏了,老奴就偏潜哥儿一方好帕子。回头交割完对牌账本,老奴就静下心来,给潜哥儿做几方汗巾,好替换着用。”
萧寒潜不欲她再费神费眼,对上王嬷嬷关爱的目光,转到嘴边的拒绝话语,就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王嬷嬷笑眯了眼,矮身告辞,脚下却不稳,忍不住晃了晃。
萧寒潜面色一沉,跨下大炕伸手扶住王嬷嬷,皱眉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他急切起身,李英歌也跟着下炕,歪头站在他身侧,看着轻声倒吸凉气的王嬷嬷,眨了眨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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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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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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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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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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