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歌睁开眼,屋顶承尘映着霞色暮光,晃得她忍不住又眯起眼,狭窄视野内突然探进常青放大的脸,“小姐,您醒了?瞧您这一觉睡的,都出汗了,快起来用碗姜汤,可别着凉了……”
李英歌坐起身,看着身上多出的毯子呆了呆,左看右看揉着眼睛道,“寡虞哥哥呢?”
常青一愣,暗道原来乾王殿下的字这么文艺,和他那面瘫形象倒是配一脸,不过小主子这是睡糊涂了,称呼都忘了改。
她面色古怪的看了眼李英歌的小脑袋,忽然嘿嘿笑起来,虚扶着李英歌下炕,答道,“您一睡下,殿下就离开了。后脚陈七小姐得了消息就想来看您,一听您正歇晌,就先去花厅找夫人,这会儿都在正院呢,就等着您一道用晚膳。”
陈瑾瑜。
裘先梓。
李英歌眉心微蹙,上次她从裘老院史那里讨来裘先梓的生辰八字后,就用六爻术为裘先梓卜算过,结果却匪夷所思。
裘先梓的命盘如蒙着一层浓雾,看不出福更算不出祸,且一算一变,交杂着两种命格,卦象混乱不堪。
照着玄术算疏不算亲的铁律,能影响裘先梓命格的,除却前世今生最亲之人外不做他想。
前世陈瑾瑜和裘先梓冥婚,今生大长公主府和裘家私下有意结亲,裘先梓的最亲之人,她几乎能认定是陈瑾瑜无疑。
陈瑾瑜前世没熬过十岁那场大病,今生却活得好好的,还诡异的左右着裘先梓的命盘,这是不是,就是无归道长所说的,深究之下必有意外收获?
她是游魂重生,陈瑾瑜呢?
无归道长知道她的秘密,陈瑾瑜的来历是否有秘密,他八成也是一清二楚的……
有个爱故弄玄虚,说话藏半截露半截的师父好烦!
李英歌边走神边腹诽,全然没注意到常青一面服侍她更衣洗漱,一面暗搓搓的避开她的脑袋没动。
她起身接过常青递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辣烫入胃,初醒的迷糊劲儿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当她进了正院推开上房的门时,忍不住又自我怀疑。
一定是她醒来的方式不对,否则屋内的情形为什么略诡异?
——谢氏带着杨妈妈、谢妈妈,和陈瑾瑜四人拼一桌,各个脸上都贴着又细长又飘摇的白纸条,手里抓着牌或诡笑或念念有词,一说话白纸条就跟着飘,桌边围着谢氏和陈瑾瑜的大丫鬟,面红耳赤的呐喊助威。
这是李府上房,还是地下赌场?
李英歌默默关上门,守门的小丫鬟飞速收回落在李英歌头上的视线,捂嘴笑道,“陈七小姐嫌干等着无聊,拉着夫人玩了一下午抽鬼牌呢。”
李英歌:“……”
她忽然发现,她身边的人都点亮了幼稚鬼的属性。
常青却脸色大亮双眼放光,撸起袖子推门,“看起来好好玩,我也要玩!”
又一个幼稚鬼。
李英歌翻白眼。
正玩得热火朝天的牌桌四人组见李英歌进来,齐齐撩开脸前计输赢的白纸条,一看清李英歌的模样,顿时笑了。
谢氏和杨妈妈、谢妈妈是会心一笑。
陈瑾瑜却是哈哈大笑,哎哟道,“小师妹,你脑袋上戴的是什么鬼啊?哪里出的风帽,又长耳朵又长尾巴?咦?这是两顶叠着戴一块儿了?没想到你这么前卫!虽然好丑!”
李姝出的风帽。
萧寒潜动的手脚。
常青憨憨的笑,凑到陈瑾瑜跟前帮腔,“陈七小姐,您夸起人来总是如此有新意。我们小姐可爱吧,像不像小狐狸?”
陈瑾瑜笑得白纸条狂舞,拍桌道,“可爱可爱!像!”
谢氏和杨妈妈、谢妈妈闻言嘿嘿诡笑。
李英歌:“……”
她后知后觉的抓下风帽,简直没脾气。
她决定收回前言,论幼稚,萧寒潜才是个中翘楚!
她气笑不得,大丫鬟们憋着笑撤下牌桌,上茶上水服侍众人净手净面,随即退出准备晚膳。
陈瑾瑜招手喊雨晴,接过个包裹往李英歌手里塞,掰着手指一一解说道,“那,这些都是给你防身用的。有辣人眼睛的,有能立刻放倒人的,有令人晕眩手脚发软的,这几包是毒药,不能致死却能让人浑身发脓疱。
还有这几瓶,是对应的解药。真有用到那些防身药粉的时候,你可记得先服解药,别坏人没倒先把自己坑了。都是我亲手做的,随身好带随手好用,一式两份,常青来,你收好你那份儿。”
常青见怪不怪。
谢氏更是淡定,点头道,“好东西。陈七小姐有心了。”
李英歌再次无语:谢氏评论东西好坏的标准,堪称内宅妇人里的一股泥石流。
陈瑾瑜却有些不好意思,扒拉了下包裹,赫然道,“小师妹的事儿来得突然,我一时没多拿,伯母要不啦?回头我再给您送一份?”
“我都这把年纪了,天要是想收我,且收去,不必偏你这些好东西。”谢氏笑咪了眼,脸色却忽然一正,郑重道,“陈七小姐顶风冒雨的来看我们英哥儿,是你有情大义,也有城阳大长公主的授意罢?大长公主府的厚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天的事儿……”
“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来看小师妹,是代表大长公主府,但不代表我娘会插手管今天的事儿。”陈瑾瑜嬉笑的脸色也一正,同样郑重的答道,“您放心,什么事儿能管什么事儿不能管,您清楚我娘也有自知之明。万万不会给贵府多添乱。”
说着挽上李英歌的胳膊晃啊晃,哼哼道,“再说了,我只管我小师妹的安危,其他事儿合该四表哥出面处理,否则算什么男人,凭什么为人夫。”
这话好顺耳。
谢氏表示很爱听,眉花眼笑的暗赞陈瑾瑜:这孩子直性子直肠子,可真讨人喜欢。
李英歌却被陈瑾瑜晃得头晕眼花,心下不由自嘲一笑。
就算陈瑾瑜和她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又如何?
她对她好,她就对她好。
没什么好多想多追究的。
做鬼不能双标,做人更不能双标。
她拿她当“李英歌”,她就拿她当“陈瑾瑜”,没有别人,不是别人。
李英歌微微地笑,止住陈瑾瑜摇来摇去,抬手抹去她玩闹半天出的薄汗,柔声道,“这些东西你让人送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之前大风大雨的,城阳大长公主肯放你出门?你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哎呀,我五天后就要办及笄礼啦,你别老拿我当孩子看嘛。”陈瑾瑜嘴里不服,身体却诚实,抱着李英歌咯咯笑,“我娘也担心你呢,我不是偷跑出来的啦。除了看看你送送东西,重点是给你和伯母送请帖。”
雨晴忙送上大红烫金的两份请帖。
“姝姐姐怀着小宝宝,我就不请她啦,人多难免冲撞呢。”陈瑾瑜挪到谢氏身边,眨着眼睛道,“伯母,您可一定要来啊。听我娘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四表哥特意和她提的,请您务必到场呢。”
她即不解又好奇,城阳大长公主点明要她把话带到,也不知道萧寒潜到底怎么和城阳大长公主说的。
按说女子及笄,只请女眷不请男宾,这里头没萧寒潜什么事儿。
谢氏没有深想,笑呵呵的应下。
她自是欢喜女儿和陈瑾瑜小姐妹情深,待到晚膳上桌,少不得左一筷子右一汤勺,给孩子们夹菜。
陈瑾瑜打着饱嗝告辞,一路往外走一路歪在李英歌身上闲话,“你家厨子手艺不错。说起来,元姑姑做点心的手艺也不错。你不知道吧,四表哥最爱吃她做的凉粉果。我尝过,口感是好,又滑又润又凉……”xiumb.com
说着眼睛一亮,挽着李英歌的手一紧,怂恿道,“你要不要为四表哥洗手作羹汤?不如我找元姑姑要方子,正好入夏,你做了给四表哥吃?”
此时不助攻,更待何时?
陈瑾瑜嘿嘿笑,她觉得自己简直深藏功与名。
李英歌却是耳根一热。
又是元姑姑的凉粉果!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随即脑中画面一闪,唇瓣仿佛被旖旎画面烫着似的立时分开,不自觉的就转开话题,“瑾瑜师姐,小承铭想拜老麻叔为师……”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陈瑾瑜顿时歪楼,拍着胸脯保证道,“张枫不过是他半个师父,人不在京里,小学究还惦记张枫家里,今儿又去张家帮张枫侍弄马匹、养护弓箭了吧?就他这耿直劲儿,老麻叔多半喜欢!”
李英歌笑着点头。
送走贵客已是月上梢头,李府各处的灯火渐次熄灭。
正院上房里间,谢氏突然好睡梦中惊坐起,喊来杨妈妈,皱眉道,“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你快帮我想想。”
后天内务府来请期,三天后抄家,李子昌和李锵归来,五天后陈瑾瑜及笄,再没什么重要的事了。
杨妈妈摇头,扶着谢氏重新躺下,“您想太多了。”
谢氏眉头一松,转眼就扯起了小呼噜。
而被李府上下果断遗忘的清风院,却是一灯如豆。
李娟独坐窗前,愣愣看着被牢牢看管而紧闭的院门。
她舔了舔枯坐起皮的嘴唇,喃喃道,“阿姐呢……阿姐怎么还没回来……”
而同样被李府上下遗忘的李妙,此时此刻,也已在袁家门房枯坐了半晌。
春花秋月觑了眼醒来后就不动不说话的李妙,再也忍不住,哭李妙的伤势,也哭李妙的境遇,“二管事领着大堂姑爷,未来姑爷去见袁太太和袁公子,这么久都不见人,小姐,他们是不是……”
是不是不管她们,也不要小姐了!
春花秋月生出悔意,低声哭求,“小姐,您怎么就看上了袁公子?您何苦遭这一回罪啊!”
端坐在矮塌上的李妙闻言眉眼一动,嘴角缓缓勾起来,“你们觉得袁公子不好,不值得吗?”
她却觉得,很好,很值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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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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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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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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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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