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啦!”
“听方飞云说,你的梦想是成为作家?”
唐龙犹豫了一下,把投在白素梅脸上的目光移向文山湖的中央,那儿,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碧绿的树丛,被秋风的利爪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白素梅真正的答案,作家这个词很容易让人想起穷酸的书生形象,它是一个在很多人看起来有点可笑没有什么前途的职业,面对白素梅时,他有些羞于启齿。但白素梅是文学社的社长,虽然她的人生梦想不一定是成为作家,但至少也不会讨厌作家吧!于是他坚定了内心的想法,重新将目光移回来,看了看白素梅说:“是的,这是我最初的梦想,一直都没变过。”
“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写作,你一定会成为大作家的,加油!”
“谢谢,希望如此……”
“喏,特别是这一句,我非常喜欢。”白素梅靠近他,将脸贴了过来,用纤长的食指划着“在流着金色眼泪的大白杨下”这句诗说,“色彩绚烂,意象鲜明,散发着淡淡的忧伤。”xiumb.com
“是吗?你喜欢就好……”唐龙说。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趁她还在低着头默读诗歌时,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仔细地凝视着她。她就在他的眼前,她的长发,她的眉毛,她的双眼,她高高的鼻子,她红润的嘴唇,她高耸的胸脯,就像一场美丽的幻梦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以至于从她头上垂下来的几根发丝,在他的脸上摇晃着,撩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桂花香水味,这是故乡的味道,这是妈妈的味道,这是林嘉丽的味道。在种满桂花盛产桂花香水的桂花镇,几乎家家户户的女性,无论是家庭主妇,还是妙龄少女,都会在身上喷洒这种桂花香水。然而,如果你仔细去分辨品味,会发现每个人的体味都不一样,同样的桂花香水,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和体味混合交融后,再散发出来的桂花香水味,会发生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调香师,或者是像唐龙这样从小便闻着桂花香和桂花香水味长大的人,是很难分辨出香水的这种细微变化。
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无论是母亲,还是林嘉丽或者白素梅,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桂花的香水味,似乎完全相同,,都是在桂花的浓郁芳馨之中,带着淡淡的熟透的杏子一样的甜香味,这种味道将这三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完好地融合在一起,让他意乱神迷,恍若隔世。
“真有趣,你们在拍拖吗?”从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一辆快要报废的火车一样慢悠悠地在空气里穿行,里面夹杂着嘲弄、不解、怒火,唐龙和白素梅转过身,看到一个脸上化着妆、穿着黑色恤,穿着窄腿牛宅裤和黑色高帮皮靴的高个子男生站在他们身后。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低着头,眼睛呈四十五度角,犀利的目光自下往上盯着他们,他左耳垂打着两个钻石耳钉,闪闪发亮。他身后跟着三个高大的男生。
白素梅看到他,脸刷地变了颜色,泛起了红晕。
“你想多了,这是中文系的同学,我们在讨论银桦文学社最新一期刊物中他写的诗歌。”白素梅将《银桦》杂志合上。
“怪我眼睛不好,看走眼了。”他走到他们面前说。
“我叫东方洲,白素梅的男朋友。”他向唐龙伸来手掌。
“我叫唐龙。”唐龙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哦哦,我对你有印象,我有几次在华侨城暗夜酒吧里见过你,那家酒吧是我们家开的。”东方洲说。
唐龙沉默不语,全身神经像弓弦一样紧绷了起来。暗夜酒吧是福德堡啤酒公司的客户之一,他经常去那里送啤酒。
“那时你正往酒吧里搬送啤酒,很荣幸在文山湖这么一个浪漫的地方遇见深大唯一的送酒工。”东方洲边说边向那三个男生看去。
他们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
“东方洲,你在说什么?”白素梅提高声调,有些生气地问。
“没说什么,我只是不懂你怎么和一个从乡下来的送酒工聊得这么来?”
唐龙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东方洲,他低着头,感到脸在燃烧。他出生于一个贫穷偏僻的村镇,这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从他离开桂花镇中学,考到咸宁市第一高中——鄂南高中起,他就紧闭心门,羞于在同学们面前提起他的家乡和出生,也因为他的出生,他始终无法融入到他的同学里面去,一直被那些城市里的同学们视为一个性格内向、永不合群、埋头苦读的书呆子。
“深圳是一个兼容并包的移民城市,请收回你那深圳原住民的优越感,把偏执狭隘的地域观念丢到一边。”白素梅直视着东方洲,没好气地说。
“这么护他,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论诗歌了?”
“你说呢?”
“可以给我看看他写的诗歌吗?”
“当然。”白素梅将诗歌递给他说。
白素梅将《银桦》的目录翻开,找到唐龙写的那首诗,再按照页码把诗歌翻出来,然后递给东方洲。
唐龙有些紧张不安,他不知道东方洲会怎样评价他的诗歌。他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不甘心和白素梅漫步湖畔的美妙时光就这样结束,而且他认为两人讨论文学诗歌,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看到东方洲出现就离开,反而更会让他误会他和白素梅之间的关系。
“啧啧,好诗,写得真棒。”东方洲赞叹道。
“过奖了。”唐龙说。
只听到哧的一声,东方洲将唐龙写的《秋天的风》这首诗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在了路边的草地上。
唐龙吃惊地开着东方洲的举动,白素梅气得发疯。当东方洲将那首揉成纸团的诗歌踢给和他一起来的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三个男生时,白素梅再也忍不住了,她夺过东方洲手里的杂志,砰地扇在东方洲的头上。
“真舒服。”东方洲看了看白素梅,耸耸肩说。
“东方洲,你有时让人很失望。”白素梅摇着头说。
“真是一首好诗歌,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东方洲摇摇头自言自语说。“写得再好不还是一个从乡下来的送酒工?”
他那三个同学中的一个将纸团踢回来后,他走上去,一脚将纸团踩扁,用脚尖使劲揉搓着,像揉搓着面团。
“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正常一点?”白素梅瞪着他说。
“我在说什么?他的底我都摸清了。八年以前,他爸爸就在开车为暗夜酒吧送啤酒,八年后,他子承父业,开着他爸爸的那辆破货车,继续送啤酒,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泡在一起?就因为他会写几首烂诗?看来我得向这位大诗人学习一下怎么写诗歌了。”
“东方洲,你给我听好了,他来自哪里他爸爸以及他做什么工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和他是朋友、文友,我们在一起交流文学,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你别乱说。”
“是吗?只是文友?你不要把所有人当傻子。”
“是你让你自己变成了傻子。”
“我愚蠢,我弱智,你看看这只呆头鹅,我至少比他强多了。”
东方洲都点到了自己的头上,唐龙感觉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力稳了稳颤抖的双腿,望着东方洲说:“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在这个世界除了我爸爸,没人告诉我不能去做什么。也许你认为你的人格高贵如诗歌,可在我眼里,它卑贱如这团废纸。”唐龙说。
他又开始用右脚的鞋尖用力揉搓着唐龙那首蜷缩在纸团的诗歌,很快,那个纸团变成了像饼干一样的椭圆形的扁薄纸片儿。
虽然唐龙有意识地用力去控制自己的双腿,但是双腿还是不争气地抖动着,不,不止是双腿,他的嘴唇,他的双手,甚至他的心脏都在颤抖着。他知道这种紧张恐惧的囧相无法逃脱东方洲的双眼,可是他根本抑制不住,越是有意识地去抑制,越加紧张不安。
“我从不认为自己的人格很高贵,正如……正如我从不认为你的人格很低贱一样。”
“婊子养的,你在说什么?你敢用反话讽刺我低贱?”东方洲猛地窜到他的面前,用手指遥戳他的额头,怒视他的眼睛,“信不信我揍你一顿?”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龙看着他。
“够了,东方洲,你今天吃错了药,赶紧回去!”白素梅怒喝道。
“你给我闭嘴。”东方洲向白素梅吼了回去,然后又扭头转向瞪着唐龙,向前紧逼一步,“那你是什么意思?你除了能耍耍笔杆子,耍耍嘴皮子,送送啤酒,还能有什么用,废柴?”
废柴这个词像一颗子弹一样射进他的心里,他感到一阵疼痛从心灵深处传来,这个词把他带到了正道山吴悠湖畔,带到了那个让人绝望的黄昏,带到了林嘉丽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当中。他想一拳打向东方洲的嘴巴,用拳头惩罚他,让他闭上不断嘲讽和折磨他的嘴巴,但是他不敢向他挥拳,愤怒加剧了他紧张的情绪,但并没有给他以勇气,他空有一副高大的骨架,空有发达的肌肉,骨架和肌肉包裹着的却是一颗脆弱胆怯的心儿。
他清楚记得,在九岁之前,他调皮捣蛋,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子打架扯皮,但是九岁以后,他的人生被那三个恶魔一般的少年改变了,他们打倒了他的身体,也打倒了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从此,他就像掉了魂儿一般,面对他人的挑衅、嘲讽、谩骂甚至殴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和忍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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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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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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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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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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