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那边向来重视这些,她小时候见过不少人家操办守灵、头七之类的仪式,事死如生,做起来不仅复杂,而且有规矩,现在若让她一个人来弄,还真摸不着头脑。
“郝主任,得亏你提醒了,我什么都没准备,现在还来得及吗?”
郝主任大腿一拍望着楼大姐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她们小姑娘肯定记不起这事吧。”
楼大姐忙点头,看着尹襄阳道“这事真不能忽视啊,人走了,但阳间的牵绊还没了结,必须按规矩把该尽的事做完,不然就成孤魂野鬼了,到了下面,会被欺负的。”
“嗐,什么孤魂野鬼,别说封建迷信的话,我们搞的是传统民俗,为的是寄托哀思,几千年来,中国人讲究的是这个心里安慰,不是说什么鬼啊怪啊的。”不愧是社区干部,郝主任把跑偏的话题给拉正了。
尹襄阳不断点头“对对对,是是是,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得去置办些东西?”
郝主任摆手“不急,下葬头三天,做的事比较简单,每晚去坟上,放三盘菜,再烧点火就行了。”
楼大姐接话道“菜我来做,小高也爱吃我做的菜,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这...这太麻烦你了,大姐。”
“不会,我得为小高做点事儿。”
“你俩先等会儿,我还没说完。重要的是头七,也就是三天后的那一晚,那个流程就比较复杂,襄阳,你去拿个纸笔,最好记一下。”
“哎哎,好。”
尹襄阳小跑着去拿了纸笔,挪着凳子坐到郝主任对面,像个小学生一样,等待授课。
“头七晚上,正堂也就是你们客厅,布置个香台,香烛酒食都要有,尤其是酒食,稍微丰盛一些,量不用多,样式多一点就行,要有肉有菜,肉千万不要弄牛肉、狗肉,鸡鸭鱼猪里面,选两样就行,素菜还有主食,也弄一点,酒要倒好。”
“嗯嗯。”
“准备一支竹竿,隔一尺贴一张纸钱,到时候就立在大门口。然后,小高那间房,进门处,放一碗水,一碗五谷粮。等天一亮,就把水倒了,五谷粮撒到有活水的地方就行了。”
尹襄阳边记边问“那些酒食也跟五谷粮一起倒了?”
“过去啊,酒食是要随纸钱一起拿到路口去烧掉,不过现在咱们这路上可不准乱烧东西,大家一般就倒垃圾箱了,这个你们自己看吧,反正不能吃,也不要随地乱扔。”
“嗯嗯,好的。还有吗?”
楼大姐凑过来补充道“其实还有个习俗,就是从大门口一直到正堂,用草木灰撒一条路出来,要是魂魄回来,就能看到踩出来的脚印。”
“哎呀。”郝主任拍了表姐一下,佯怒道“你怎么尽传播些迷信东西,别吓唬小姑娘。别听她的啊,襄阳,草木灰这东西也就是过去老一辈好准备,听着怪吓人的,现在也很少有人弄了。”
尹襄阳点头“明白,明白。”
好像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郝主任站起来,走到厨房外,往里探看了一眼,回头问“你们今天还没开火?”
“没,没有,我回来就打扫卫生了,还没来得及做饭。”
“家里也没菜吧,走,我们带你买菜去,顺便把香烛纸钱也买了。”
裴裳回来时,客栈里空无一人。他便趁机把楼上楼下都转悠了一遍,参观了所有客房、客厅、厨房、植物园后,又玩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压井,最终还是忍不住将视线移向了高榕的房间。
房间的门没锁,一转即开。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化妆台,一张书桌,一把躺椅,一只衣柜。
二十多平的房间,有些空荡,裴裳在里面转了一圈,随手打开了书桌上的台式电脑。
电脑设有密码,他想都没想,直接输入了一串数字,果然就顺利通过了。
跳出的桌面像这间房一样空荡,除了QQ,其他几个快捷图标都是电脑自带的,他滑动了几下鼠标,点开了文档。
文档里只有两个没有命名的文件夹,一个打开后,是客栈的会计报表,很明显是请专业会计师做的,他看了几眼,就关掉了。
另一个打开,倒是有些意外,里面是一个个小文件夹,每一个文件夹都是人名。
他只认识其中的两个人名,一个是律师苏民,一个是尹襄阳。
先点开苏民的文件后,他立刻意识到,高榕调查过此人。
一连串的文字+图片看下来,苏民的背景算得上清晰。低调的超级富二代一名,其父名下企业涉及矿产、机械、医药多个领域,家族资产超百亿。他头上有四个兄弟姐妹均在自家公司做事,不过都很少在媒体上露面,他这个老幺更是鲜为人知。
他虽开了律师事务所,但很少接案子,工作有其他律师撑着,他自己一个月差不多有20天都是在外面跑。跑什么?跑山。
此人有点滑稽,年纪轻轻,不谈恋爱,不搞事业,就对那些未知事物例如野人、雪人、外星人感兴趣,他为什么会来安陵,就是因为这边山里多年来传过一些野人出没的消息,于是就在安陵出资成立了一个野人研究协会,很多时候,他都带着一群同样兴趣的人在大山里跑。
怪不得,高榕会让他这个小律师成为遗产管理人,她这点资产还不够他身家的一个零头,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打歪主意。
那尹襄阳呢?裴裳又点开她的文件夹,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一片空白。
苏民如此隐秘的背景都能查得一清二楚,不可能查不到她。如果什么都没查到,高榕不会专门设一个空文件夹。
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高榕是故意的。
她故意留着这个空文件夹似乎是要告诉他,尹襄阳已被调查清楚,可以信任,但具体是什么背景,她要保密。
【你若想知道,就自己去了解。】
裴裳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此刻母亲站在面前,她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冷着脸,又一一点开了其他陌生人的文件夹,那些倒是都有内容,只不过有的详细,有的简单。看这些人的境遇如同浏览世间百态,有的发达了,有的落魄了,有的跑到国外成了脱衣舞男,有的死了...
他们和高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调查他们?这疑问怕是一时也搞不清楚。
裴裳关掉电脑走出房间,正好碰上大门被推开,三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女人一起走了进来。
“诶,你回来啦。”尹襄阳先开了口。
“呦,这就是小高的儿子?”郝主任紧随其后,两眼发亮。
“是啊。”尹襄阳拎着两袋东西先跑到裴裳身边,同他介绍道“这是郝阿姨和楼阿姨,都是住在咱们这块儿的。”
“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叫…”郝主任边走近,边将他上下打量。
“郝阿姨,楼阿姨,我叫裴裳。”他冲两人点了点头,彬彬有礼。Χiυmъ.cοΜ
“哎哎,好孩子。”楼大姐忙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双眼又红了。
“行了。”郝主任瞥了她一眼,又道”小伙子太瘦了,这两天该是没好好吃过东西,今天晚上阿姨给你做些好吃的。”
说罢又看向尹襄阳“我跟我姐先把买的这些放厨房去,天也不早了,开始做饭。”
尹襄阳连忙递过手里的袋子“好好,那郝主任麻烦你们先弄,我一会儿过去给你们打下手。”
“不用,厨房有我们两个足够,你这段时间也累着了,歇会儿,一会儿等着吃现成的。”
看着两个阿姨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裴裳转向尹襄阳“她们两位这是?”
“两位阿姨今天是来帮忙的,你妈妈…虽然走了,但是还有些…仪式需要完成,你一直在国外,可能不了解中国人的民俗,怎么跟你说呢,就是…”
尹襄阳有些苦恼,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听到头上一句淡淡的“我知道。”
“你知道?”她有点诧异。
裴裳确实知道,当年父亲去世,他见过母亲在道士的指导下,背着其他几房,于家中私设头七仪式,虽然当时只有五岁,但至今记忆犹新。
“今晚不是头七。”他道。
“啊对,这个民俗不是只过头七,下葬的头三天,也有些…规矩,晚上我会跟阿姨们去墓前摆些祭品,你在家早点休息哈。”
“她们和你们很熟?”
“是,郝阿姨是我们这片儿的社区主任,很热心快肠的一个人,楼阿姨是她表姐,也是本地人,家就在这附近,企业退休后闲不住,就来我们这儿帮忙给客人做饭,和你妈妈的关系也很好。”
他回来至今,见到的这些与母亲相熟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尹襄阳身份背景不明了。
她是南江人,照目前看,似乎是孤身一人在安陵。她为什么会从大城市跑到偏远的小地方来打工?高榕又为什么一定要他和这个女人住在一起?
尹襄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出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不过他不再出声,只是收回视线,转身就往楼上去。
这小子性子是真有点怪啊。尹襄阳叹口气,又朝他喊了一声“饭好了,叫你啊。”
晚饭,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好久没见过这么丰盛的一顿饭了,高榕还在的时候,她们大多时候都吃得比较简单,主要因为两人都不太会做饭,所以一般都是随便做,保证能吃就行。
不是有楼大姐吗,不,楼大姐是专门给客人做早餐的,她可以像酒店一样,做出不同种类的自助餐。不过偶尔若有客人想在店里用午餐或晚餐,也是她来做,这个时候,高榕和尹襄阳就可以顺带享享口福。
裴裳也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家常又丰富的中餐了,更没想到菜式还都是自己爱吃的:椒盐大虾,辣椒小炒鸡,耗油生菜,清蒸大黄鱼,鸡爪牛蛙煲,番茄丝瓜鸡蛋汤。
“孩子,快尝尝吧,看看口味行不行。”
一桌三个女人,齐刷刷地看着他,满眼期待。
他也不扭捏,道了声谢,就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鸡肉。
“怎么样?”楼大姐伸着脖子轻声问。
他吞下食物微笑着点头“好吃。”
“哈...”三个女人俱松了口气。
“来,尝尝虾。”
“还有这鱼,很鲜。”
郝主任和楼大姐连接给他夹菜,尹襄阳端着碗筷,见他并不抗拒,吃得很乖巧,便也放心地吃起来。
“这孩子吃饭一点儿声都没有,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小高教的真好。”郝主任自己没吃几口,一直慈爱地看着裴裳,好像对面坐的是自家孩子。
这回轮到楼大姐推她了“别盯着人孩子看,你也吃菜,买的这个虾不错,还有点甜,尝尝。”
就这样,一顿饭吃得十分平和,两个年长的偶尔会点评一下菜,两个年轻的也就默默点头附和。尹襄阳并没有多少胃口,不过听着身边唠家常一样地对话,她觉得无比踏实。
晚上八点半,天大黑,车子从客栈开出,直奔墓园。
高榕的坟在半山腰,周围多是老年人,尹襄阳在碑前摆菜,郝主任和楼大姐在一边烧纸、点蜡烛。
“小高,大姐买的这个蜡烛有罩儿,风吹不灭,有火光整夜陪着你,别怕啊。周围的大爷大妈,出来捡钱了,捡了钱可别欺负小高,她刚来,请大家多照顾。”
楼大姐一边烧火一边念叨,这一次郝主任没阻止她乱说,只在一旁静静地帮着往火里添纸钱。
山上一片黑,只有这儿亮着火光,火光烧得热烈也孤独。
“榕姐,第一天,习惯吗。”尹襄阳看着碑上的相片问。
相片上的高榕淡淡地笑着。
“第一天,我一点都不习惯。”她把头靠在了墓碑上。
一直到快11点,尹襄阳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客栈。进院锁好门,就直接进了房间隔壁的卫生间,她没注意到,楼顶上坐着一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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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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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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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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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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