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完的话,即便不说苏苏也能猜到。
别骗我,否则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澹台烬性格的偏执刻在骨子里,骗了他银子还好说,若带着他一腔感情跑路,恐怕他得先杀了她,再自戕。
这一晚苏苏抱着小阿宓睡得很安稳。
失去他的一千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安心,因为澹台烬就在隔壁,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
白子骞却睡得并不安心。
他自小就有种超于凡人的敏锐直觉,白家夫妇出事那年,他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尽办法拦住他们,可是他们只把他的话当作戏言,安慰着答应他,在一个暴雨夜依旧出了门。wWW.ΧìǔΜЬ.CǒΜ
他枕着自己手臂,辗转着翻了个身。
白子骞心中清楚,苏苏和阿宓的来历不凡。他回忆捡回阿宓那日,小姑娘在树上,那么高的树,她不可能一个人爬上去。
今夜从火里把小粉团抱出来,她明明踩在火上,可澹台烬注意到,阿宓连衣裳都没有损坏。
小粉团并不怕火。
绝色姿容,诡异来历,怎么想都不是凡人。
白子骞并不怕精怪和修士,他怕的是她们一旦离开,他无能为力。
又或者,她昨晚醉酒,才会亲昵小声在他耳边说戏言,笑着说她要一两银子聘礼。
酒醒之后,她便后悔了。
天亮以后,白子骞忍不住去隔壁,抬起手,又放下来。
门从里面开了。
苏苏早知道他在外面站了许久,见他一直不敲门,干脆自己打开门问:“怎么了?”
眼前女子眸中早已褪去了昨晚醉眼迷蒙之色。
白子骞问:“你还记得昨晚说过的话吗?”
苏苏当然记得,故意逗他道:“我昨晚与白公子说过许多话,不知道公子指的哪一句?”
他漆黑的眸看着苏苏,说道:“若你昨晚说的话是无心之言,可以现在告诉我,我绝不多纠缠。若你现在不后悔,那这辈子都别后悔了。”
苏苏问:“我如果反悔,你就真的放弃啦?”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苏看着他阴戾的表情,知道想必他内心活动十分丰富。明明不是大度的人,偏偏要说违心大度的话。
她晃了晃手中装钱的带子,郑重道:“那些话不是戏言,我不后悔,也没有把你当成别人。聘礼都收了,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我和阿宓,此生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白子骞勉强压下上扬的唇角,应道:“嗯。”
没过多久,苏苏才明白,他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换下昔日的装束,穿上月白色的衣裳,出了门,并未告诉苏苏要去做什么。
可是他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她。
柳冬雁求而不得的东西,在白子骞遇见苏苏以后,轻易给了她。
他去报名了乡试,想给她和阿宓最好的生活。
白子骞回来时,苏苏在院门口等他。
常乐镇的夏日,院子里往年从不开花的蔷薇不知何时开了,大朵大朵,色彩艳丽。
几只雀鸟跳跃在枝头,苏苏坐在树下,眉目可入画。
生灵皆受神之庇佑,眼中看到的景色,全部生动起来。
这样活色生香的画卷,让他有片刻失神,安宁的午后,院中等他归来的人,这一幕似乎已经盼了很久很久。
苏苏走到他身边,踮起脚给他擦额上的汗水,她动作很轻柔:“这是谁家的公子啊,穿白衣真好看。”
他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握住她的手:“别闹,都是汗水,很脏。”
一纸在二人心中的婚约,让他们顷刻亲近起来。
苏苏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会。”
很久以前,她在千里画卷中说他穿白衣好看,他便褪下玄衣,一穿白色经年。
白色衣衫下,他的伤痛无处隐藏,她却曾以为是他故作清白,即便穿了白衣也无法掩盖他是个魔头的事实。
后来他入魔,再也不染指白色,直到最后在皇陵亲手刻下墓碑的时候,苏苏才知道,他希望在她心里,他是干干净净的。
他的成长从未受过褒奖,从出生就被看作一个错误。她小小一句夸奖,他便能记很多年。
“下午我帮你修院子。”白子骞说。
昨夜柳母去找苏苏的茬,家里只有阿宓,结果她失手打翻蜡烛。有阿宓在,蜡烛根本燃不起来,为了吓唬柳母,阿宓造成失火的假象。
可是小家伙不知道障眼法不能在凡人面前用,苏苏只好将计就计,让院子造成被损毁的假象。
听白子骞这样说,她清凌凌的眸看着他:“那院子修好了,你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
他低声道:“不会,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苏苏说:“还好你不赶我走,不然就让院子坏着吧。”
这话直白极了,白子骞耳根有几分发烫,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类似害羞的情绪,此刻却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即便是妖精,也没有如此大胆的。
她知不知道,凡人没有成亲之前,她住在……夫家的家中不合世俗规矩。
但她不必守任何规矩,白子骞也不希望她离开。
白子骞把她发丝撩到耳后:“我会让柳母给你们一个交代,还有我与柳冬雁曾经的婚约,我也会处理好。”
苏苏摇摇头:“不必,她自己就吓得不轻。至于柳冬雁,你不用去找她,我有别的打算,你相信我吗?”
“什么打算?”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
柳冬雁本就一直挂心乡试的事,此次乡试她一直关注着,白子骞年年不考,这次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耽误不起了。
柳冬雁不甘心嫁给平庸之人,她咬牙,心道,这回若白子骞再不去考,她便只有听娘的,嫁给李员外做填房。
可是一打听才知道,今年的乡试白子骞会参加。
她惊喜万分,以为白子骞开窍了,愿意娶自己。
还没高兴多久,就从骂骂咧咧的柳母口中知晓,阿宓和她娘住在白子骞家中。
这如何得了,柳冬雁脸色当即就变了,要去找麻烦。
柳母心中有鬼,支支吾吾拦住她:“算了,我听说那小寡妇家中失火,才暂住在白子骞家中。”
柳冬雁哪里肯听,不顾阻拦出了门,找到白子骞,差点维持不住贤良的姿态。
“你竟然让那个小贱-人住在你家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白子骞看一眼里屋的苏苏和阿宓,确定她们听不见,立刻冷了脸,讥嘲开口:“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什么,柳姑娘,人贵在自知之明,你口中的婚约,不过你娘当初在我家做下人时,我母亲的玩笑话,只有你家当了真,还故意散播到常乐镇人人皆知。”
“白家没落,你母亲见捞不着好,这些年一直想反悔,你觉得你们在我眼中是什么?”他嗤了一声,“别让我再听见你用那种语气说苏苏和阿宓,她们一个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一个是我女儿。”
“子骞哥哥你疯了吗?她嫁过人,还给别人生了孩子,你怎么会娶这样的人!”
白子骞上前一步,嘴角露出三分凉薄的笑,打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可我不在意,你知道镇上最喜欢讹人撒泼的王四,是怎么死的吗?”
柳冬雁一听,脸色大变。
王四死状凄惨,全镇都知道。
“你……你……”
“柳姑娘,早些回家。”
柳冬雁白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阿宓眨巴着眼,问娘亲:“父君也会吓唬人呀?”
苏苏失笑,手指抵在唇边,道:“对,可是阿宓要当作没有听见。”
不然他会不安的。
他哪怕装,也希望在他们面前是个很好的人。
阿宓连忙捂住小嘴巴,郑重点点头。
在她心里,父君就是最好的。
*
尽管如此,柳冬雁却依旧不肯轻易放弃白子骞。
对她来说,白家没有没落时,白子骞就是天上明月,现在明月落到地上,谁捡到就是谁的。
姿容出众的少年郎,才华斐然不说,肯定还有白家曾经的家底,这样的人怎么能是李员外那种半只脚踏入棺材能比的?
柳冬雁咬着牙,没有松口,但也不敢去找苏苏麻烦了。
柳冬雁想等到秋闱过去,再做打算。
若白子骞考中了,她便把婚约之事传得乡亲全部知晓,而且黎苏苏和阿宓住在他家中,本就是他理亏。
若没考中,柳冬雁也不想去惹这样一个人,免得平白沾一身腥。一个没有出息的人,让给那个小狐狸精又如何。
秋闱过去,结果还没出来,澹台烬院子中和乐融融。
婚期定在十月。苏苏和阿宓住在他家中,他一直十分“君子礼貌”,从不逾矩。
有一回苏苏趴在庭院前装睡,白子骞的手描绘她的眉目许久,唇到了她眉心,她甚至听见他吞咽的声音,可是等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没有碰她。
等他走后,苏苏悄悄睁开一只眼。
白母生前载的石榴结了许多果子,颗颗饱满,阿宓睡觉时,苏苏拿了纸笔,去找白子骞,微笑看他:“可否教我作画?”
白子骞自然应允。
“画什么?”
“那颗石榴树。”
“好。”
苏苏支着下巴,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卷在他手中呈现出来,有些失神。
澹台烬过目不忘,如果不是天生邪物,他必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当年教他画苍生符时,他就极其聪慧。
石榴树还有最后几片叶子。
白子骞把笔递给她:“你来。”
苏苏也不推辞:“好。”
她接过笔,一挥,几片不太规则的叶子点缀其间。苏苏去看白子骞的反应,他神色很平静温和,仿佛没有看见她的“鬼来之笔”造成的破坏。
苏苏问:“好看吗?”
白子骞想也不想,说:“好看。”
苏苏便忍不住笑,望着他:“你知道吗,我不擅长作画,不会女红,不会题诗,更不会跳舞。”
白子骞心里很意外,实在是苏苏相貌太有欺骗性,这样祸国殃民的外貌,仿佛生来就会这些。
“我什么都不会,你会嫌弃我吗?”
白子骞说:“不会。”
“好吧,其实我会一样。”苏苏拿起笔,“我教你。”
她抽出一张画纸,沾了墨,笔走龙蛇。
她不会很多东西,可她也会许多,会天下兵器,捉妖画符,镇魔疗伤。
“你知道若它画成,会发生什么神奇的事吗?”
白子骞看着那诡异的笔触,心中有几分隐秘的紧张。
终于要和他坦白来历了吗?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她是什么,他都不会放她离开。
因此,他故作平静地问:“会发生什么?”
他等着纸面生花,活物走出,总归不过是这些怪诞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并不可怖,他自幼性格凉薄,心中荒芜一片,不惧鬼神。
纸面上墨迹晕开,他等来的是唇角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女子柔软的唇落在他唇角,带着昙花一瞬盛放的香气。
他全身僵住,苏苏已经退开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会变成一个吻,你学会了吗?”
面前男子双眸如墨般漆黑,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嗯。”
苏苏本来存着盼他开心的心思,此刻四目相对,她觉得脸颊发烫。
刚要站起来,后脑勺被人按住。
硕果累累的树下,他的唇滚烫,秋日变得漫长起来。
苏苏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便日日期盼十月婚期的到来。
她喜欢他,他感受到了。
这尘世,真温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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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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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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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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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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