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关盛云的境遇,邓长江当然格外留意。尤其早年间,虽不能说了如指掌,连蒙带猜地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也差不多。
关盛云翻过边墙后沿着蒙古那侧一路向西而去,直到过了大同府的威远卫才又在清水河一带翻回来。熟悉蒙古同胞的生活习俗,加上兜里有银子手里有刀,草原上的牧民也都多多少少地知道大汗对这伙血性汉子的青睐。晾马台、土城、玉林,这一路众人没遇到什么麻烦,反而沿途又收容了一些流民,规模扩充到百十人上下。关盛云等非常了解边军的哨卡布防和巡逻规律,这些经历让他们有惊无险地一路跑到大明陕西地界。沿途不断有流民加入,到了太原府北边的大虫岭,已有二三百号人马、等进入陕西境内时,关盛云的部众已有六七百号之多,蒙、汉都有——这些人,便是他以往时不时要领队出来搜捕抓回去做辅兵的,因此收拢起来很是得心应手。m.χIùmЬ.CǒM
二三百人时抢一些寨子富户总能暂时解决温饱,人一多,补给便成了大问题。
一开始,关盛云完全没想过去打什么县城。正规军出身的他完全清楚,别说攻城武器等重装备,连刀都只有百十口的乌合之众,战力究竟如何——抢个结实些的寨子往往都会搭上好几条命,何况去空手爬墙。于是大家伙儿刨野菜抓田鼠,一直没人敢动县城的念头。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可不短了,后来实在饿得扛不住,抱着抢一把就跑的心思懵懵懂懂地来到神木县城外想撞一把运气。
出乎意料的发现,面前的这座县城,虽然算边关,但城墙上连整砖都没剩几块了,暴露出来的土坯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也早已破败不堪。十几岁开始就在军营里生活的关盛云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没有防守的力量——同时,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防守的价值。
再没有价值的县城也总能填饱一下肚子吧?于是几百号人马没有任何章法、没有任何战术,发一声喊一股脑便直接冲进了县城。甚至比抢个寨子都容易——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遇到。看城门的守卫是个衙役老头,远远见到这么一大帮破衣烂衫凶神饿鬼似的家伙嗷嗷叫着扑过来,把手里当拐杖的木棍一丢,连窜带蹦撒腿一溜烟回家了,跑得简直比狗撵的兔子还快。
于是关盛云大模大样地坐在县衙大堂里胡吃海喝起来。
在一旁垂手站着伺候的是一个四十几岁满脸苦相的家伙: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洗了太多次,几乎已经辨认不出那些布块原本都是什么颜色的了。很显眼的,胸前缀着一块白布,上面是一只辨不出品种的鸟……嗯,看来应该是自己用毛笔画上去的——且慢!
衣服前襟上缝着一块画着什么鸟的布片?
这别是个补子吧?
这竟还真是个补子!
——这位竟然是神木知县!
好吧,一把年纪被扔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芝麻官,而且能穷得如此叹为观止,可见这位知县大老爷在大明官场的人脉和地位——关盛云完全理解了为什么这厮不立刻为圣上尽忠,而是第一时间给自己捧出来钱谷账簿……
部下们不知从哪里牵来只羊放倒,又把县衙后院里养的几只鸡都宰掉,统统扔到大锅里炖了,就着粗面饼关盛云吃到心满意足肚里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用油手翻开账簿一看,傻眼了:谁都能能猜到了这个县很穷,但肯定没人想得到居然会这么穷!太祖爷朱元璋把县分为三等:第一等是产粮十万石的,叫上县、第二等是产粮六万石的,叫中县、第三等是产粮三万石以下的,叫下县。无论上县中县还是下县,都得交皇粮,或多或少的区别而已。不过,这神木县可厉害了——不仅不用交皇粮,连县衙门的开支,包括知县的俸禄,都是朝廷拨付的!
大明的低工资,地球人都知道。县太爷的薪水么……这么说吧,如果你不贪污,这钱用来养两只羊肯定足够了、假若把羊换成一匹马,喂得精心些它倒也能凑合活着,但别指望能长得膘肥体壮……神木县全县每年的全部经费总共一百几十两~注意,这不是太爷的工资,是全县所有吃皇粮的人的开销总和!看着县太爷摸索着从腰带上解下来个钥匙,哆哆嗦嗦地捅开了个踩一脚就会支离破碎的木箱子:里面是十来两散散碎碎成色不一大小不等的银渣子和一小摊不成串的铜钱。
关盛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佯怒着问了句:“这果是你的全部家当?”
知县郑重地点点头:“回好汉大王,确是如此。如有半句虚言,卑职愿遭天打五雷轰顶……”
刚开始饿瘪了肚皮不管不顾地一味吃,现下吃饱了,关盛云心里感到有些不忍的念头升起来,啜啜地又问了句:“后院那几只鸡子……”
知县苦着脸摇摇头:“开始是养来吃蛋的。养了好多年啦,老了,不下蛋了,也没忍心宰来吃,就一直随它们去了。也好,这下它们也算超脱了。”
这话被关盛云听出了毛病,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尴尬,一拍桌案吼道:“胡说!京官六年一考谓之‘京察’、外官三年一考谓之‘大计’,稽考后或升或调或黜总归要离开!把鸡子耗得不下蛋至少要五六年,你却还在这里?绝无可能!你这厮说这些鸡子已经养了许多年,分明是扯谎!”
知县惨然一笑:“回好汉大王,您识文断字,且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不凡之风,卑职岂敢欺瞒?再说了,此地凋敝如斯,又何必欺瞒?卑职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年多啦。这地方,谁愿耗下去?每逢朝廷大计之年,卑职都眼巴巴地盼着能换个地方,哪怕降级也好啊。但,吏部的大人们,应该是把这里忘了……”
不用琢磨,关盛云便知道知县说的是实情:七品知县青色的官服洗得看不出本色儿、大补丁摞着小补丁虽洗得发白,还能隐隐透出曾经的五彩斑斓、补子居然是自己画的、尤其是刚才的鸡肉几乎咬不动,也就是自己太饿,没费力气嚼,囫囵吞下去了……愧疚之心再起,没话找话地问到:“那,往后,你如何打算?”
知县两手一摊,苦笑道:“还能怎样?开门揖盗按律当诛啊。当然,如果侥幸能在大王刀下逃得性命,卑职可以等好汉们离开后,再报一个‘浴血奋战寸土未失’上去。这等苦寒之地,想也不会有谁愿意过来喝风受罪,说是被抢光了,总共也就十几两银钱罢了,朝廷那边也就是个降一级留任而已,不会跟卑职较真儿——除非哪个更倒霉的家伙往死里得罪了大人们。不过那时,经过好汉们这一遭,百姓们也该真活不下去了,多半是过几天杀官造反追随而去。卑职估摸着,要不了多久,您还会再见到卑职……的脑袋——用来做给大王的投名状的。卑职横竖都是一死罢了。”
此时的关盛云,落草不久,内心里还没有完成从官军到反贼的彻底转变,闻言恻隐之心顿起,犹豫了一下道:“那,跟本将一起走,如何?”
本已心如死灰的知县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有条活路,不禁愣在当场。照理说,从朝廷命官一方父母到大逆不道何止天渊之隔?但在这个地方一待七八年,修齐治平的理想早被现实中夹着黄沙的漠风吹得七零八落,十停里剩不下半停了,况且人皆畏死,于是迅速在心里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开脱:待下来迟早是个死得很难看,跟着走可以好言规劝他们勿伤无辜、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说服他们接受朝廷的招安、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跟朝廷里应外合将功折罪……只要为自己找到适当的借口,剩下事的便顺理成章。
知县对关盛云一揖到地:“卑职叩谢将军不杀之恩。拙荆早亡,小犬亦趋成年,倒也无甚牵挂。只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卑职父子两个恐拖累了将军则个,万祈恕罪。”
关盛云抹却了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愧疚感(主要是把人家都养出感情来俨然家庭成员的老母鸡给炖了带来的),也是如释重负,大喜道:“无妨无妨,先生以后便是自家人啦,莫再客套。行军打仗自有某等,今后的安民告贴书案文牍则要劳烦先生啦……”
说话间无意中看到,知县的眼睛时不时向案上剩下的鸡羊骨头瞟上一瞟,喉结也一上一下不由自主地动着,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嘿嘿,实不相瞒,关某已有旬日未沾荤腥啦,让先生见笑了!如不嫌弃,先生请便,请便。”
知县不动声色地低应了句:“大王只是旬日而已。学生要是说一年才能吃上一回肉,大王您信么?”言毕,再无二话,走到桌边伸手捞起根还带了不少肉的羊骨一口咬下去,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地向后面喊道:“罗世藩,过来吃肉啦!”
后堂里有人应了一声,一位十八九岁的文弱青年与负责看守他的两个蓬头垢面的流贼拉扯着转了出来。
从此,大明陕西神木知县罗咏昊(字文广)和公子罗世藩(字忠谋)不见了,而关盛云的军中,则凭空多出了大小两位罗师爷。
为了避开尴尬,关盛云叨了声请便,摸着肚子踱到县衙门口。
然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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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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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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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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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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