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得意这一回没骑马,跟谢九欢稍稍错开半个肩膀地走在路上。到了这会儿,林得意其实都还没能回过神来,生活向他褪去华丽的锦衣之后,里面的那些悲伤,算计,纠缠,那些你死我活,哭喊叫骂,还有那些情义,担当,互助,温暖,还只是市井人家的悲凉与美好,就让林得意适应不良了。
比起林得意来,木冬就适应良好,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粗泥坯花瓶,木冬得意洋洋地跟谢九欢说:“周家人还跟小的喊,说这个花瓶不在嫁妆单子上,让小的放下呢,小的能听她的?就周家这穷样儿,他们也配用花瓶?”
谢九欢也看不出这个花瓶值不值钱,问木冬说:“嫁妆单子上真有这个花瓶?”
木冬摇摇头,“我出来的时候看过了,还真没有。”
林得意听得一愣,刚想跟木冬说,那你把花瓶给人送回去,谢九欢就已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说:“那周秀才他娘得气死了。”
木冬:“她今天肯定操心不了花瓶了,她今天没脸见人。”
吴氏都被打成什么猪样了?
谢九欢:“那她过几天还是会被气到的。”
木冬:“对啊对啊。”
反正吴氏会被气到,想想他们就开心啊。什么这是偷?结婚一个月,周秀才一家用了老孙家多少钱?一个粗泥坯的花瓶才几个钱?
渊声巷的人,这次连周家的锅碗瓢盆都拿了,就这样,渊声巷的人还是觉着老孙家亏了。但也只能这样了,再要跟周家母子算账,那他们就得把周家母子点灯熬油,然后去换钱了。
木冬:“他们娘俩儿住的房子,竟然还不是他们自己的。”
谢九欢:“被骗啦。”
一说到这事儿,渊声巷的人就又开始怒气冲冲了。当初谈婚论嫁的时候,吴氏可从来没说过,他们母子如今住着的房子是租的。今天要不是他们来搬嫁妆,这操淡事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真是不要脸,”有邻居骂。
林得意这时抹了一把脸,回神地说:“孙二姑娘怎么不跟家里说呢?”
你孙二姑娘嫁过去后,就应该知道那三间房子是周家母子租住的了,你怎么不跟娘家人说呢?凭着林得意对同类十分贫瘠的认知,他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今天到周家,光房东过来闹着要房租,就已经把他给看呆了。
谢九欢说:“她也没有回来过啊。”
要不是孙莲今天跑回家,吴氏后脚打上门来,周秀才闹着要纳他亲亲表妹当小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知道。
“她胆子小,”谢九欢叹气,“今天能往家跑,可能已经是鼓足了,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了。”
林得意:“可这事是她占理啊。”
谢九欢:“可她胆子小啊,她不敢闹事,不敢说,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木冬小声嘀咕:“孙二姑娘可真是好脾气,那位表妹可是在她家里住大半个月了。”
谢九欢和林得意一下子就又沉默了,可想而知,孙莲嫁到周家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木冬愤愤不平地说:“亏姓周的还是读书人呢。”
这个秀才公还不如他木冬呢,他木冬虽然是个奴才,但他绝不会干这种没脸的事情。
林得意:“这种人不配有功名。”
谢九欢耸一下肩膀,“可你二哥说了,他没犯法哦。”
林得意看看身后的街坊邻居们,看大家伙儿都在各说各的,没人听他和谢九欢说话,林得意就小声跟谢九欢说:“我没听说我二哥精通律法,或许他记错了,回头我问问我大哥。”
“啊?”木冬叫了起来,他家少爷是不是觉得,二公子不会跟他断绝兄弟关系啊?
谢九欢就,她看着林得意好心道:“我劝你别在二公子面前说这话啊。”
林得意:“不能问?”
谢九欢抬手拍拍林得意的肩膀,熟了以后,她就觉得这少爷蠢萌蠢萌的,到底是她对这少爷有了滤镜,还是这少爷真的就是个蠢萌啊?
“我听说科考是专门要考律法的,”谢九欢跟林得意说:“不熟背律法,是考不中的。”wWW.ΧìǔΜЬ.CǒΜ
少爷你不但是在质疑你二哥的学识,你还是在质疑他考试成绩作假啊,你是不想再跟你二哥做兄弟了吧?
木冬为他家少爷解释:“九姑娘,我家少爷没考过,他不知道。”
他家少爷自幼习武来着,哦,师父还是个大骗子,木冬这么想着,就觉得他家少爷太惨了。
“堂堂正正做人最重要啦,”谢九欢说了句:“你家少爷又不指着当官吃饭。”
刚刚木冬说自己没考过科考的时候,林得意心里还咯噔了一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上女子唯爱读书郎,谢九欢会不会嫌弃他没有功名?
现在听谢九欢这么一说,林得意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没被嫌弃,太好了。
“我也就会个画画哦,”谢九欢小声说:“女红我都不会。”
针线活她学过,结果差点把手练废了,眼睛练瞎了。亲爹和二娘心疼她,没让她再学下去,现在想想,嗯,谢九欢不后悔,她就是不会女红,怎么了?咬她啊?
“家里有专做女红的丫鬟婆子,”林得意忙跟谢九欢说:“你不用会女红。”
谢九欢脸上有笑模样了。
林得意:“你会武,这个就很了不起了。”
世上有几个女子,有谢九欢这样的身手的?反正林得意没看过,他二嫂出身将门呢,据林得意观察,他二嫂绝打不过谢九欢。
谢九欢脸上的笑容扩大,变得灿烂了。
“我们,”林得意认真道:“我们不会像周秀才和孙二姑娘那样的。”
“是的,四少爷你说的对,”谢九欢重重地点头。
木冬吃了一嘴狗粮,已经吃饱了。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看,还是没人注意他们这里,木冬放心了,没人会说他家少爷和九姑娘的闲话了。
“那孙二姑娘以后怎么办呢?”林得意却又在问了:“她以后就住家里了?”
谢九欢想到了药铺小伙计,摇一摇头,谢九欢想,妈的,他们就这么错过了,我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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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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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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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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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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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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