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那时走得急,路上都没敢细看,这下重新走在酆都大街上,抬眼随意一望,便见到处都是精致恢弘的楼宇宫殿,只是阴曹地界不见天日,照明的全靠着满城白测测的纸灯笼,那冷色的灯光披在灰黑色的瓦墙上,给整座阴间王城更增一道诡秘阴森的色彩。
沈老爷见我好奇地到处张望,稍微放缓脚步,低声对我说:“其实这酆都城很大,除了一些阴司部门以外,还住了各路地佛鬼神。”说着他指了指对面一座天竺佛寺风格的庙宇,接着又往旁边移动,“看到没,那住着地藏王菩萨,旁边还有救苦天尊、东岳大帝等等。”
我对这地府里的神佛不是很熟,也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个热闹。沈老爷介绍完两手拢回袖子,目视前方边走边说:“一会儿拜见判官,不能以面具遮脸,所以等下走到阎王殿你就在外面等我吧,不用跟着进去了。”
虽说柳妄之让我跟下来就是为了监督他的,但一听要去见阎王判官什么的,我这没活够的生魂难免还是有点忐忑,这下正好,免得进去以后一不留神说错做错什么,到时反而不划算了。
我跟着沈老爷走到右街尽头,便见一座庄严肃穆的殿宇独坐一方,殿门上高挂着“阎罗殿”三个字,门外有阴兵鬼卒手持利刃长刀驻守。
一个个准备进殿接受审判的亡魂被阴差押解着,有秩序地在殿门外排队等候。沈老爷往队伍末端一站,指着面前的殿宇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殿了,里头的判官俗称阎王爷,他左手掌管生死簿,右手提着勾魂笔,凡人的増寿折寿、甚至何时生何时死,都决定在他的笔墨之下。”
“人死后都会来他这里报道,先接受他的审判,之后再前往惩恶赏罚司论功过、领赏罚。要是有冤屈的,也由他来主持公道,但负责审查案件细节的,又是另一位阴司了。”
我算是听得明白,咱们从惩恶赏罚司到这来,是因为判官他掌管生死簿,可查人的寿命与生死,所以还得劳烦阎王爷亲自查阅一下,才能得知许晚晴的具体情况。
沈老爷话音刚落,殿门里就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鬼哭,也不知道里头那魂儿被判了哪层地狱,哭喊得那是个惊天动地。
前面排队等候审判的魂儿一听那哭声,一个个儿扯着嗓子就跟着一起嚎,我听得浑身惊起一层鸡皮疙瘩,实在受不住,只好捂着耳朵退到队伍后面去等。
我站在殿前的一盏路灯下,看见沈老爷朝着前头东张西望了半天,然后忽然从队末绕到队伍最前面,悄悄掏出几锭冥元宝,做贼似的塞给守门的鬼差,然后就这么公然插队直走进了阎王殿。
……这也行?
我抱着胳膊看得目瞪口呆,难怪人家沈氏能做成百年走阴世家呢,看来先人俗语诚不欺我,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正暗自在灯下咂嘴,忽然一阵淡淡的芳香无声在空气中扩散,紧接着我背后一凉,像是有人站在了我后面。
在这个地方,任何人的靠近都让我头皮发紧,我下意识猛地往后转身,便见一个身穿白罗衫、手挎竹篮的老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背后,正佝偻着腰背,抬头望着我笑。
“姑娘,他都走了,你还在等啊。”老妪声音沙哑,语气听着倒很慈祥。
只不过,她说的谁走了?……我去,该不会是沈老爷吧?!
我听得一愣,连忙转头往阎王殿那头张望,但瞅见排在队伍头一个的还是先前的魂儿,想来沈老爷怕是还没出来。
我又转头看向老妪,不明白她那是什么意思,突然想起好像有个规矩是不能与底下的魂儿说话,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扭头走开为好,那老妪忽然掀开竹篮上盖着的红布,从篮子里挑了朵还沾着露水的花儿,笑眯眯地递到我面前来。
“姑娘,这朵花儿给你。”老妪见我不肯伸手接,直接把花儿别在了我的衣襟上,“桥边的彼岸花开了,若你们有空,也回来看看吧。”
老妪说完也不多停留,好生扯着布盖回去,遮住那一篮子的鲜花,然后挎着竹篮子,慢慢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我全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低头把衣领上那朵艳红如火的彼岸花摘下,捏在指尖捻了捻,心想着这位奇怪的老奶奶,十有八九是认错人了吧?
蓦然想起之前在血棺上看过这种妖异艳丽的花朵,但从没想过这花儿原来不仅生得美丽,连花香也这般悠远馥郁。
正想着能不能把它带回阳间去,余光突然瞥见沈老爷急匆匆地从阎王殿里跑出来,到了我面前气儿也不来不及喘一口,边掐诀招来那盏引路灯,边急促地对我说:“快!香快烧完了,咱们现在得立即出城回去!”
什么?返魂还阳的时间快到了!
我隔着面具倏然就睁大了眼,根本不用沈老爷催,直接撒腿就往酆都城外一路狂奔。
好在魂体本身没什么重量,我们一路连跑带飘,终于在出口关闭前及时往光亮里冲了过去。
“唔呀……!”魂魄归体的一瞬间,我猛地睁眼从地上坐起来,嘴里大口大口呼吸着阳间干燥清晰的空气,身上那股阴间捎来的冷意,也在一点点地融化缓和。
“回来了!老爷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两位正在施法守护魂灯的花鬼便朝我们看了过来,然后迅速敛了法术,婀娜的身姿施施然走到阵法中心,分别把我和沈老爷一道从地上扶起来。
我浑身力气莫名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站也站不住,还冷得瑟瑟发抖,等好不容易稳住脚根,偏头对白旗袍美人道了声谢,这才抬眼去找柳妄之的身影。
此时已是午夜子时,院子里却明显多了几个人,我找了半圈才终于在一簇矮花树下望到了那抹郎艳独绝的身影,只不过……他身旁站着的那个女人,是谁?xiumb.com
柳妄之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身旁那人却不介意,仍在笑盈盈地与他说话。望见我被人搀扶着起身,柳妄之侧头看向她,薄唇轻轻翕动,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回头望向我,迈开修长笔直的腿往这边走过来。
“怎么样,累么?”柳妄之自然地伸手揽过我的腰,捏着我的一只手心轻轻搓揉。
“不累,倒是有点冷。”我有气无力的跟他说话,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这样站着比较省力。
“下去一趟多少都会沾点阴气,觉得冷是正常的。”柳妄之探了探我的额头,垂眸望着我淡道,“没事,白天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嗯。”我听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语气也跟着变得冷淡。
这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那边花树前的窈窕身影已经走到了面前。
“刚才还在跟蛇君谈天,没想到白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女人穿着一身绣工精致的淡紫色旗袍,熨帖的剪裁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一张清丽的面庞挂着温和的微笑,这不过那面色看着,似乎泛着些病态的白。
人生得挺标志的,但是什么叫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我不该回来么?
“你好,请问你是……?”我尽量平和语气,保持应有的礼貌。
女人笑了笑,还没开口,柳妄之便没什么语气的介绍道:“她是沈家大小姐,沈莲。”
我微微一怔,转而抬头看着柳妄之。
合着,这两人还挺默契啊?感情我辛辛苦苦下地走阴,这蛇倒好,跟新认识的美人花前月下,都混得这么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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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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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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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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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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