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情况变得不一样了,当唐晋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占有它们时,他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不过唐晋并非一个性格容易冲动之人,他倏地一下又将拉链拉上了,他转身走进另一旁主卧室的阳台外侧,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一个忧虑的念头随着忽然而至的蝉鸣声撞了过来,他想,万一这些钱是不干净的怎么办?说不定警察也在找这些钱呢?而且那个粉红头发的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这么多钱的人吧?说不定他也是抢人家的?或者他只是负责运送这笔钱给某个人?如果这样的话,我要不要把这些钱交给警察?
唐晋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合适,我现在才拿去给警察,等下他们问我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拿过去,我怎么解释?
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始感到有些后悔起来,为什么当时要把这袋钱拿回来呢?我真的是,唉,烦死了。唐晋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持有这个行李袋,他越想就越觉得这个行李袋就和马笑一样,自己起初都是因为一时的冲动就把他们带回了家,结果却发现自己不过给自己又多制造了一个麻烦。而唐晋一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只要一想到这些“麻烦”将会把自己困在一种无止尽的纠缠之中,他就恨不得立刻将它们甩得一干二净。
一阵迎面扑来的热风和正午的阳光让他感到异常烦闷,他索性转身走回卧室里,打开空调躺到了床上。扇动的冷风驱散了房间里的热气,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切断了唐晋与那个黑色行李袋之间的连结。最后,唐晋索性将行李袋塞进了衣柜里,试图暂时将自己从这种浑浊无解的欲望中抽离出来,但他似乎每一次刚刚想要脱离,没一会儿他陷入了进去。他觉得自己心中存在着一团无法驱散的厌恶感,这团厌恶感仿佛在不断催促着他从这个环境中离开,从这个与马笑有关的环境中离开。
这天晚上,唐晋一个人躺在卧室的房间里睡了过去,他躺在新换的米白色床单上,但又好像总能在床上或者枕头边上闻到马笑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怪异的曾经短暂存在于马笑身上的气味。唐晋时不时揉动着鼻子,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马笑刚刚流产的那一段时间,每天喝完中药后的马笑躺在他身边,也总是散发出一股和现在差不多的气味,气味中粘腻着草药、汗臭、还有一点点的腥臭味和异样的动物体骚味。唐晋感到这股气味正在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爬了起来走向书房,然后停在了柜子旁边的全身镜前。
唐晋惊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中的唐晋已经完全变成了马笑的模样,她赤裸着身体,露出她垂下的胸部以及围成了一小圈的赘肉,痴痴地对着镜子外的唐晋笑个不停。唐晋惊悚地把镜子转向另一边,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前滑了下来,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确确实实地赤裸着身体,而且在他身上原有男性特征全都消失不见了。
在他想清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以前,他的身体仿佛被人控制了一般,“哗”地一下拉开衣柜,取出那个黑色行李袋,拿起里面装满的粉红色人民币现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直到唐晋坐在床边不断发出作呕的声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眼看自己也已经睡不着,唐晋只好走进书房里再次打开电脑,登录了电脑桌面的游戏系统。如果不是第二天早上突如其来的地震中断了唐晋的网络和游戏,他很可能还会继续沉溺其中,看着震动的桌面,倒下的镜子和杯子,以及突然熄灭的电脑,唐晋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刚想取下耳机跑去,却又看见那个黑色的行李袋从柜子里滑了出来,唐晋犹豫着又捡起行李袋,随意穿了一双拖鞋就跑了下楼。他站在马路边提着行李袋,只见一连好几辆汽车沿着塌陷的坡道撞在了一起,在“嘭”的一声中燃起火苗。
也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唐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应该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他认为自己应该去渝中市看一看莫小丽,应该亲眼证实一下莫小丽离开自己后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像她在朋友圈里所呈现出的那样美好和幸福,他心里仿佛期望着自己可以亲手撕毁莫小丽伪饰的幸福生活。
可是这袋钱怎么办呢?
唐晋一个人坐在尚算完好的客厅里,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黑色的行李袋。他想,我要走的话,这个袋子怎么处理?
过了半个小时后,唐晋忽然间在黑色行李袋上一拍,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唐晋自认为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拿出手机订下一张当天夜晚十一点二十五分将从支木市出发的长途特快列车卧铺铺位,这趟列车将在十五个小时后抵达终点站渝中市——也就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二十五分。唐晋计划在夜晚前往火车站乘车之际,顺便将行李袋直接扔到火车站附近的垃圾桶里,他想,反正晚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时不管谁捡了都好,就算警察查到要追问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在夜幕降临前,唐晋重新把整个房子打扫收拾了一遍,他把摔落在地破碎物品装进垃圾袋里,然后又点了一份重庆小面的外卖,准备吃完饭,洗完澡后就按自己计划好的方案行事。在凤英九一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唐晋在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和黑色行李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支木市火车站广场。
如同自己所设想的一样,唐晋戴上口罩,快步走向火车站广场边缘处的大型塑料垃圾桶旁,将手上的黑色行李袋扔进了里面。接着,他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垃圾桶。直到唐晋登上卧铺车车厢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声似乎才慢慢平缓了下来。
唐晋一个人坐在卧铺车厢通道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淡黄色的灯光一点一点跌入黑暗之中,“轰隆”的行车声也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远处另一段车厢里传来列车员的声音:“熄灯了啊,要熄灯了。”
身旁的其他旅客相继走回了自己的铺位,只有几个仍等着上厕所的乘客排在厕所门口,而唐晋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车窗前。忽地一下,车厢通道天花板上的灯全都熄灭了,只留下一盏昏暗的方型小灯在桌子下方亮着,唐晋目不转睛地望向远处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偶尔一闪而过灯光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黑暗中,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了。他那张模糊的面孔也一样,有时出现在透明的玻璃上,有时候又会被黑夜抹去,好像他也慢慢地看不清自己了。
那一刻,唐晋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这辆在黑夜中驰行的列车,他只能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奔驰,不断往前,而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往事终究会在这片黑暗中慢慢被吞没。也许直到有一刻,他也将会被这片黑暗吞没,从轨道上脱离,深陷一片永远不会再出现亮光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当唐晋仍躺在卧铺车车厢的下铺座位侧身熟睡时,凤英九就从梦中醒了过来,亮了一整晚的白帜灯直刺向她的双眼,仿佛有人在故意掀开她的眼帘一般,让她产生一种极为抗拒的厌恶感。她从一旁扯出一个浅灰色的方形抱枕盖在脸上,在这忽而又陷入的黑暗中,她好像想了起来那个梦中的女人究竟是谁。
凤英九从沙发上直坐起来,紧抱着抱枕,自言自语说到:“马笑?”
马笑那张被镶在相框之中的黑白照片再一次浮现在了凤英九的脑海里,她想起了那天在殡仪馆里的情景,在马笑那道略显僵硬的笑容中,她充满幸福的双目似乎始终没有从凤英九身上离开过,就好像她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对凤英九一吐为快。凤英九心想,她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是因为被骗了钱自杀的吗?还是我认错人了?
凤英九转身走向厨房,从橱柜上方的隔层里拿下一罐白茶,又在黑色的陶土杯里接了一杯热水,泡出一杯色泽清浅的茶水。她一边喝着茶,一边走向客厅外的阳台,远处的灰色已经渐渐在一片灰蒙蒙的亮光中散了开,凤英九还注意到在玉西江边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那片区域正好围绕在群山之中的平地上,一大片兴建于支木市成立之初的老房子全都在地震中被摧毁了,就像一段忽然间被抹去了的历史一般,只剩下灰烬。
凤英九拿出手机给苏百万发送了一条语音信息后,接着就走回了屋子里,开始本应昨晚完成却未完成的清理工作。她想,反正现在工作也暂停了,不如顺便把房子好好整理一下吧。
两个小时后,凤英九刚刚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就收到了苏百万发来的信息,她点开马笑的死亡记录,只见上方简略地记录着“意外遭遇电击而亡”。往后则是两页关于马笑的尸体检查报告与唐晋的口供,口供上写着:“我当时一直在书房里玩游戏,完全没有注意到,想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马笑已经洗了快一个小时也没出来,觉得有点奇怪就推开门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上了。”
凤英九第一次读到这份口供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却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想了想,眼看自己眼下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便决定以“告知杀猪盘骗局一案进展”为由上门拜访一下唐晋,可不料凤英九一连拨打了好几次唐晋的电话号码都只听到“无法接通”的语音回复。
这个意外的结果反倒让凤英九更加怀疑了起来,凤英九又打电话到唐晋所在的公司,唐晋的同事告知:“他请假了呀,我们老板批了他一个月的假呢,他老婆刚走了,可能心情不怎么好吧,前两天他就没有来公司了。”
凤英九还是带着一丝疑问和好奇前往了唐晋家,结果和她所猜想的一样,她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的回应。凤英九心里越发对唐晋感到怀疑起来,她先是打了一个电话让苏百万赶来现场,另一边又给周佳怡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帮忙查一下唐晋的行踪。
“BOSS,咱就这么撬门进去啊?你现在的情况,被知道的话,不会被周队骂吧?”苏百万随手拿出工具插入唐晋家门口的防盗锁锁孔里。
“有事我担着,你就赶紧开了吧。”凤英九回应道。
“我们要查什么?”
“查马笑的死因。”
“她不是电死的吗?”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凤英九走进了房子里,又回头看了苏百万一眼,说道,“你注意盯一下,要是他回来了,我们马上就出去。”
凤英九走向那扇敞开门的浴室,仔细地打量着浴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样物件。心想,记录里说的是意外漏电而亡,漏电的原因是没有安装地线。
这时,凤英九的目光落在了热水器旁边的方形接线口处,凤英九又走出去搬来一张椅子,以及在手上套上了一个保鲜袋。她拿着一把折叠小刀小心地拧下四周的螺丝,露出仅有的两根电线,凤英九心想,确实是没有装地线。
不过正当她准备将接线板的盖子重新盖回去的时候,凤英九意外地注意到了接线板盖子边缘处的扣接口位置上粘着一小块单薄的皮屑,以及一丁点几乎无法辨认出的红色血迹。当时凤英九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提出疑惑:“唐晋开过这个盖子?还是检查的时候他们其他人留下的?”
凤英九似乎也不多犹豫就决定将这个物品作为物证带回公安局进行检测,她装进另一个保鲜袋里递给苏百万。苏百万不解地问道:“要拿回去啊?万一到时他回来发现有人进过他们家怎么办啊?”
“那他也不可能知道进来的是我们。”
“万一这个东西真化验出什么呢?”
“那不不正好直接把人逮捕了吗?”
“如果化验出来不对怎么办?还要拿回来啊?”
“肯定不拿了,一般人不会注意这种细节的,如果没事的话,他自己哪天注意了就会重新买一个新的装回去了。你不用担心这种问题,把这个拿好了。”凤英九想了想,又走进唐晋书房里摆着的电脑前,扭过头望向苏百万,再次发出了她怪异的笑声,说道,“你可不可以查一下马笑死亡那天,他登录游戏的时间记录?”
“这个容易,电脑登录记录,还有搜索记录要不要顺便一起查一查?”
“查吧,反正都进来来。”凤英九语音刚落,就立刻抓住了苏百万的手,说道,“小心指纹,我去给你拿两个保险袋,先不要动。”
结果苏百万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凤英九看着电脑屏幕上所显示出的时间数据,在唐晋口供中那段所谓马笑的洗澡时间段,唐晋并没有登录游戏,甚至没有打开电脑。凤英九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电子版的档案,上方显示,根据法医报告中马笑遇害的确切时间是在“8月26日晚上8点55分”,而唐晋打开电脑的时间却是在“8月26日晚上9点03分”,登录游戏的时间则是在“8月26日晚上9点08分”。
凤英九一瞬间就看到了唐晋口供中的漏洞,心想,这就是说唐晋是在马笑死亡后才打开电脑登录的游戏,然后又在二十分钟后才报的警。
“BOSS,你再看看这个。”苏百万指着电脑屏幕中所显示出的搜索记录,在一个搜索历史的列表中清楚地列出了唐晋在马笑死亡当晚使用搜索引擎所搜索的关键词,全都是“杀妻骗保”、“意外保险领取流程”一类的词语。
这时,凤英九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另一头的周佳怡说道:“唐晋昨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坐了K708次列车前往渝中市了。”
“下车了吗?”
“应该还没呢,不晚点的话,估计要下午两点半才到。”
“你再查一下最近唐晋的银行账户情况,马笑的也顺便查一查。”凤英九又转过头对苏百万说道,“把这个记录先存一份下来,然后我们赶紧回一趟局里。”
凤英九回到公安局还没来得及去找刑警队大队长周奇申请重新调查马笑意外身亡一案,她就先获得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即凤伟杰卧室中所发现的干尸被证明死亡已经超过了二十年时间。一旁的警员徐薇小声地对凤英九说道:“现在推测这名女子应该是在二十四年前遇害的,窒息死的,死者身份还没确认,凶手现在也还在查,不过证明肯定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了。”
凤英九伫立在原地,心想,二十四年前?我六岁那年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凤英九心里明白即使这件案子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不可能和父亲凤伟杰没有任何关系。她在短短的几分钟之间就做出了一个最坏的打算,她知道即使父亲最终被证实了是杀人凶手,她也已经不可能改变这件事情的过去,甚至可能在她未来的职业生涯中她也只能将这个污点永远地背负在身上。但此刻对于凤英九而言似乎都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仿佛她在一瞬间就对自己曾经存在的过去和父亲的过去一起判下了死刑,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敲响了周奇办公室的门口。xǐυmь.℃òm
“如果以前知道你爸爸有这样的记录的话,你是不可能会被录用的,所以现在出了这个事,也很麻烦。”周奇叹了一口气,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说道,“如果最终证明你爸爸就是凶手的话,上面肯定需要对你重新展开一次审核和评判的会议,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我现在可以先把马笑的案子重新申请调查吗?队长,要是再晚一点,唐晋下车之后,可能我们就很难找到他了。先让我把这个完成,可以吗?之后的结果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
周奇转过头看着凤英九,从她那双细小的单丹凤眼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坚定,仍和她刚刚被借调到刑侦队的第一天一样,不过此刻似乎又多了一种过去所不曾出现过的成熟和笃定。周奇有时候也觉得好奇,为什么这个个子只有一米六的小小身躯里会潜藏着这样的巨大的力量?
他不禁又想起上一任刑侦队大队长宋斌身亡前和他所说的话:“我觉得自己可能也过不了这个坎了,我走了以后,你要多看着点小凤,毕竟她是我带出来的,我了解她的性格,她可能就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是她天赋很高,只要放手大胆地让她去做,她肯定会是个好警察的。”
周奇缓声对凤英九说道:“拿过来给我签字吧。”
凤英九拿着文件,冷静地离开了周奇的办公室。她既不感到兴奋,也没有过多的担忧,她只是像过去一样试着接受自己的当下处境。人的一生并非总是主动选择所得出的结果,也有很多时候是因为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命运的洪流将每个人推到了某一个他们曾预想过或者未曾预想过的位置上,而当凤英九陷入这阵洪流之中时,她知道她只能选择接受。但这种接受对她来说却又不是一种所谓听天由命般的消极,而更多的是在接受中学会等待,在困境中试图着一点一点地蠕动,然后适应这种困境,适应自我的无力感,直到她慢慢学会在这片受困的浪潮中自由地游动。
她认为自己会做得的,她也只能做得的,正如她只能接受时一样。接受之后,她只能想办法做到。
唐晋所乘坐的“K708次特快列车”比预计中的时间晚点了一个小时抵达渝中市,唐晋提着行李箱不急不缓地跟在队伍后方等待走下列车,心里反复思考着,我要把酒店订在莫小丽家附近吗?万一不小心撞见的话怎么办?要不然在她家对面租个房子呢?最好是那种阳台对着阳台,从窗户就能看见她家里的位置,这样就不会担心撞见她了,然后我又可以观察她,不是一举两得吗?
拥挤的人潮在宽敞的通道中纷纷散了开,有人搭乘电梯往地铁及公交车乘坐方向走去,有人则拐向一旁的出租车和机场大巴乘坐方向,还有人直往前走向出站口的楼梯。只剩下唐晋一个人仍站在原地打量着悬挂于半空中的指示标牌灯箱,一时半会儿没拿定注意。
他想,要不还是先去到莫小丽家附近订个酒店住两晚吧。
唐晋正拿出手机查询酒店之际,凤英九事先联系上的渝中市刑警大队已经派出警队人员与铁路警察潜伏在出站口附近,他们根据凤英九所提供的照片第一时间便确认了唐晋的相貌,然后从四个方向奔向唐晋。唐晋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两名便衣警察扣住了双手,他错愕地四下张望,只见警察从他身上搜出身份证确认身份信息,而四周的人群仿佛一瞬间全停止了移动,纷纷站在远处望向他。他匆忙说道:“你们,认错人了吧?抓错人了啊。”
“就是你,唐晋,别喊了。”说着,一名便衣警察掏出一个黑色袋子套在了唐晋头上。
唐晋被遣送回到支木市的过程中,那个装着五百万现金的黑色行李袋已经被当成普通垃圾倒入了一辆蓝色垃圾车的车斗里,几只大头苍蝇听见“嘭”的一声,立即从粘满了黑色污垢的车斗中振翅飞了起来。垃圾运输车缓缓开向郊外的垃圾场,最后将整车的垃圾一起倒入已经堆成一小座山的垃圾堆中。远处蔓延的火势似乎迫不及待地爬向这堆新鲜的食物,黑色的行李袋与黑色的烟雾和恶臭的气味搅在一起,直到最后在黑色的烟雾中渐渐地化成了灰。
在支木市公安的问讯室里唐晋与李立峰面对面而坐,他起初仍试图掩饰自己的罪行,表现出一脸漠然的模样。随着李立峰将证据依次在他面前摆出来,站在审讯室外观看着显示屏的凤英九注意到唐晋的双手和双唇似乎正在不受控制地发出颤抖。接着没一会儿,他就承认了杀害马笑获取保险保额一事。
事已至此,唐晋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很可能都会在监狱中度过余生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反倒不感到害怕了,他反而有了一种过去从不曾有过的感触,仿佛从他走进监狱的那一刻,他什么事情也都不用再担心了。然后也不等李立峰继续问下去,唐晋就自顾自地把帮助苏志成及其旗下公司偷税漏税一事全都说了出来。
最后在起身离开问讯室之际,唐晋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摄像头,似乎知道有人正在看着他一般,似乎又像是对死去的马笑投去目光,一道漠然的目光,以及一道异样的,无解的笑容。凤英九看着唐晋的目光和笑容,她竟然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发现唐晋在显示屏中那张由一颗颗像素凝聚而成的面孔似乎正在渐渐被打散,被打散的像素以一种缓慢的,无序的节奏又重新拼凑出了一张完整的面孔,而这张面孔则是凤英九父亲凤伟杰年轻时的模样。他就和此刻的唐晋一样,脸上挂着两颗漠然的瞳孔和一道异样的,无解的笑容。
凤英九忽然意识到自己脑海深处那团长久以来模糊不清的区域正在变得明晰起来,她转过身离开了审讯室,直奔回家。凤英九在卧室的抽屉中再次翻出那堆从父亲家里捡回来的旧照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惟一一张完好的照片,她好像恍然间想了起来,想起了这个名叫邓巧英的女子。
凤英九记得那是在1995年,那一年是凤英九母亲一个人偷偷离开后的第二年,也是凤英九因为头部染上头虱而被迫剃成寸头的开始。那一年,凤伟杰将这名名为邓巧英的年轻女子带了回家。凤英九清楚地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邓巧英的情景,她起初对她也谈不上厌恶,但是当她满脸堆着笑容将一个金发芭比娃娃还有一套白色的公主裙塞到凤英九手上时,凤英九立刻本能地产生了抗拒。
1995年的夏天刚刚到来,邓巧英已经独自拖着一个行李箱搬进了凤英九家里。凤英九只是站在卧室门口边一言不发地瞪着她。可是不到三个月时间,邓巧英就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凤英九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邓巧英正是在拍下这张照片的那一天。
那是1995年八月份的某一天,邓巧英忽然积极地组织起了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外出进行郊游,凤英九也被迫穿上了那身她极为厌恶的公主裙。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在拍完那张照片之后,凤英九当着邓巧英的面,就将手里的芭比娃娃折成了两段,扔进垃圾桶里。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回到家,凤英九刚刚换掉那身让她浑身不舒服的公主裙时,她就被父亲抓起来关进了杂物间里。
她生气地一个人坐在那间窄小的杂物间里,手里紧抱着那个红色的方形月饼盒。她打开月饼盒,从里面拿出母亲的照片,就好像她心里此刻有着说不完的委屈想对母亲一吐为快,但是母亲又在哪里呢?凤英九不知道,似乎母亲注定了只能成为一种被印刻在她记忆中静态的存在。在这种凝滞的过去中,似乎母亲的声音又不时会在她耳边响起,就像那她时常哼着的歌谣《漫步人生路》,此时也正从某个凤英九所无法辨清的方向传了过来。她起身走向铁门前,仔细辨认那道轻婉的歌声,歌声中唱着:“快欣赏身边美丽每一天,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悲也好喜也好,每天找到新发现,让疾风吹呀吹,尽管给我俩考验,小雨点放心洒,早已决心向着前……”
这时,一只黄色的狸花猫从铁门镂空的位置钻了进来,粘在凤英九脚边转个不停。(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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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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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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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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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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