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和空气较真。”女人下此定论,“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师家了?别做梦了,你就算死了,身体里流淌的也是师家的血脉,你这辈子都挣不脱。”
纪时昼习惯于女人的冷嘲热讽,对自己坚持的事情从不加以解释,就像他后来猛然间从卡里取出几十万,面对家里人的质问,也只用“我愿意”三个字搪塞过去。
师毅说他和师琼一样是疯子,说话办事从来没有逻辑也不考虑后果。
师琼那时窝在沙发上笑得欢快,仿佛此事与她无关,眼前刻薄评价自己儿子的男人也与她无关。
许豪欠下的赌债不是笔小数目,尽管师家向来不吝啬金钱方面的付出,那张银行卡本来就是任纪时昼自由支配的,但猛地支出这么一大笔钱,他们很难不有所注意,而且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事情原委。当他们知道纪时昼是为了一个男孩才迫不得已用到那笔钱,猜疑也渐渐产生了。
纪时昼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就连面对方霁,也只是冷声冷语告诉他,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和他去曙城。
方霁没有异议。
那是他欠纪时昼的,或许这辈子也还不清。
离开犁县的前一天,方母坐在床榻上一坐就是半夜,一直到外面映出微弱的光,她才一瘸一拐把卧室的门推开,声音随之传进客厅,“方霁,你醒着吗?”
方霁一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纪时昼掉眼泪的神情,他做了一件很坏的错事,他把小昼惹哭了。
听到方母的声音,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已经很长了,几乎要遮住眼眸,起身时碎发扎进眼睛里,眼珠忍不住颤动两下,把异物眨出去。
方母坐回床上,每挪动一下都很艰难,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现在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和妈妈睡一会儿?”
方霁双手支着沙发背,“我已经二十了……”
方母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什么,“妈妈知道,你过生日时都没能给你买蛋糕。”
那要从好多年前说起,从生父去世以后,方霁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方霁,你能过来吗,就当陪陪妈妈。”女人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方霁沉默,而后起身,走进卧室。
那间卧室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被炎热裹挟着,只有一台旧风扇还在制造噪音。
方霁像从前那样坐在床边,女人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又引来他睫毛的颤动。
“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方母的声音很轻,又在抖,“跟着妈妈过日子太苦了,你怨不怨我?”
方霁摇头。
他只是听爸爸的话,答应照顾好这个家。实则从八岁那年就停止生长了,自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教他应该怎样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在母亲的哭泣声中还有继父的拳脚相加里长大,心上唯一的寄托就是家人,后来妹妹死了,继父还在继续赌博,方母眼里的希望就变成他。
“过阵子我就和尧尧一起回你姥姥那里了。”女人的手抚摸过方霁的脸颊,泪眼朦胧间努力睁大,用力记住他现在的样子,终于眼泪成串地往下落,“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要是忙就算了,你在那边好好生活,要是……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妈妈会想办法。”
“那尧尧呢?”他问。
“尧尧我会照顾他,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
方霁这一次听明白了。
她放手了。
这是妈妈唯一一次允许他,要他有自己的生活,流着泪放他自由。
天色逐渐明亮,太阳从东边升起,黎明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终是降临。
方霁的行李很少,也没有行李箱,提着两个袋子,背着破旧的双肩包出现在纪时昼家门口。
纪时昼就在自己的房间,他只要敲一敲门,对方就能听到,但他却选择等在门口。
等纪时昼出来看见他时,不知道方霁在那里站了多久。
在纪时昼看来这是方霁不舍得离开家的信号,他强行把他从这里拽走,把他从家人身边带走,不由分说、不容拒绝。
这是方霁欠他的。
他要方霁永远欠着他,永远逃不掉。
或许他比师琼还可怕,师琼还会厌倦,还知道放弃,但是他不会,他认定了,他要把方霁据为己有。
方霁却觉得是自己欠了纪时昼太多东西,要是没有遇见他,纪时昼不会经历这么多事。他根本没办法偿还,今后还会欠下更多,一想到就迈不动步子,只敢在原地等待。
像小狗等待主人的允许,他等纪时昼的首肯。
“还以为你不来了。”纪时昼开口,没忍住嘲讽的语气,他总要掩饰自己。
方霁说:“怎么可能?我会来的。”
纪时昼只是听着,“……你进来帮我收拾行李。”
方霁立刻应声。
犁县没有通高铁,只能先坐大巴才好转机。两个人晚上都没有睡好,不出一个小时就脑袋挨着脑袋睡到一起去。
纪时昼比方霁先醒过来,方霁的头发长,巴士摇摇晃晃,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扎着他的脖颈。
纪时昼轻轻揪了一把,方霁一个激灵醒过来。
“等到了那边,先带你去剪头发。”纪时昼说着按住他的额头把过长的头发捋起来,露出俊朗的眉眼,“听见没?”
方霁睡得有点蒙,努力睁开自己疲乏的眼睛点点头。
纪时昼满意了,“要下车了,醒醒觉。”
方霁再次点头。
起初的一年里方霁还和家里联系,方母电话打得很频繁,纪时昼看在眼里,过年时方霁还是要回家,纪时昼也一样要回华都,直到第二年,方霁告诉他,方母又一次再婚了。
“这次是个好人。”方霁说。
纪时昼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
“他和我妈妈是初中同学……”方霁知道纪时昼不喜欢他提到自己的家人,一直以为是师家带给他的阴影太大。
纪时昼没有去纠正,方霁也不是完全想错。
第三年的春节,方霁没有回老家,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他就变成了外人。
但方霁并没有为此而伤心,他看起来甚至挺开心的,就好像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他不再为此而苦恼。
纪时昼常常读不懂他的直向思维。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纪时昼很清楚方霁和自己到曙城是因为他欠了他的,方霁每个月都记清账单交给他的行为更说明这一点,钱还清了方霁就会离开,不管去哪里,总不会是他身边。
小狗是自由的,小狗可以流浪也可以被家养,但小狗不能被捕捉被禁足。
虽然方霁很多次承诺自己哪里都不去,但纪时昼始终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哪怕后来两个人接吻上床,方霁也表明自己的心意,纪时昼还是不认为自己能够永久拴住方霁。
他不肯告诉方霁自己为了换取两个人短暂的安逸,而向师家低头了,他怕方霁让他留在华都,在他眼里那就是在舍弃他。
就像方霁曾经护着自己的妹妹,后来选择回去照顾年幼的弟弟,再然后还是被家人所束缚。ωωω.χΙυΜЬ.Cǒm
他不信方霁。
小狗的爱是无私的,而纪时昼缺乏安全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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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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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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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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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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