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霁听说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关他什么事?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方霁穿着一件白到微透的半袖,衣摆上不知哪里蹭的灰,脏了一块。他站在露天的水池前冲那块污渍,刘航忽然靠在边上来了这么一句。
他听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人,刘航笑着舔舔嘴唇,有点学方霁的意思。
但方霁之所以会舔嘴唇,是因为总控制不住用牙齿咬上面的死皮,撕开一道道舔起来腥甜的伤口。
方霁没在意这点细节,低头又拧了一把被水浸透到完全透明的白半袖,拧干水分,衣摆皱在一块又被他规规矩矩抻开抹平。
放下了,洇湿一大片,左侧腰腹的肉色若隐若现。
“是陈哥带人动的手。”刘航的下一句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再度抬起头,正对着太阳,忍不住眯起眼,上下睫毛像是能触碰到一块,一切都是金灿灿,连同他的眼睫。
刘航伸手想要拍他肩膀,即便是被强光刺到眼睛,方霁还是反应迅速地躲开了,无声看着对方。
刘航没当一回事,耸耸肩膀说:“前阵子那小子不是找你茬吗?陈哥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昨天晚上找人收拾了他一顿,也算给你出出气。”
方霁只差脑袋上冒出问号,还是刘航提醒他:“那小子不是抢了你看上的妞儿吗?”
完全不存在的事。
不过两个人确实打了一架,因为一条需要归还失主的手链。
方霁懒得再解释,转而问:“你们把他打了?”
刘航点头又摆手,“我昨天有事没去成,听说那小子挺能打,他们去了六七个人才给他制服。”
方霁闻言抿起嘴角。他当然不是没打过架,但那都是一帮人对一帮人,一对一比划,这样具有目的性地针对一个人他从来都不干,也不参与。
之前他没能打赢纪时昼,是当天带着伤,他认了,没想到这事被传开,传到陈响他们耳朵里去了。
这也是小县城的一大特色,这里没有能受得住的秘密,每个人每一天每一件屁大点的事,只要是有心打听,就能从中略知一二。
陈响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仗着家里做生意,给学校捐了点钱,没少祸害人。
可打都打了,方霁也没办法说这事你们做得不对,说到底他和纪时昼只见过两面,每一次都莫名其妙的,没道理为了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去触霉头。
但这事因他而起,他多少要担一点责任。
因此他跟刘航说:“我们之间没过节,你叫陈响不要找他麻烦了。”
当天下午陈响就找到他,问他怎么回事,方霁不愿意折他的面子,只说没有必要和一个高中生计较,想了想又问:“你们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陈响听见后冷笑一声。他比方霁、刘航大了一级,生了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刻薄,常年穿着身黑衣服,人看着更瘦更尖锐。
“你该问问他把我们这边的人打成什么样了,那小子下手忒狠了点。”
方霁有些惊讶,他表达惊讶的方式很单一,永远是睁大眼睛,略长的头发遮住这一变化,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淡,好像没什么表情。
陈响把夹在耳后的烟掐进手里,点燃了才含糊开口:“四个人都按不住他,张口就问我你人呢,你俩之前是不是认识?”琇書蛧
方霁也觉得奇怪,随即摇头肯定自己不认识纪时昼。
陈响也就是随口一问,紧接着说:“行,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动他了,不然非得再揍他一顿,那小子太他妈邪门了。”
结果因为这事,方霁在学校的风评更差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传,好像半个学校都知道他看隔壁艺校的人不顺眼找人揍了纪时昼。以前上课还有人肯和他坐在同一排,最近他坐在哪里,那一整排都只有他一个人。
方霁独来独往惯了,对此没有什么不适应,还是照旧,要么听歌要么睡觉,听课是偶发事件。
只不过有天许久没出现在校园里的辅导员忽然叫他去一趟办公室,一出门,发现刘航和其他几个人也一齐被叫出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直到进了办公室的门,看到纪时昼,好像有点明白又更不明白了。
首先纪时昼一个高一学生,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所专科学校里,其次,他们总是沉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五百万的导员,怎么会对着一个高中生满面笑容?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纪国华。
当初纪国华把儿子安排到自己老家上学,就是考虑到这地方熟人多,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融,没想到的是纪时昼还没把别人怎么着,先被别人给揍了。
这事传到远在华都的纪国华耳朵里,当即问清楚了情况,托人一定要把事情解决完满。
这才是纪时昼上高中第一年,发生这种事绝不能姑息。
纪时昼听到开门声转过身,他眼角那片已经结痂了,原本姣好的面容有一处甚是突兀的丑陋疤痕,像名画缺失一角,给人不太舒适的感觉,他本人却好似完全不在意。
他看到方霁,本来漠然的神情多了一点什么,非要说的话更贴近于看到什么新事物。
是看物品,不是看人。
方霁觉得莫名其妙,别开头不想和他对视。
人很快到齐了,除了陈响。
他们自发站成一排,陈响作为发起人却没有来,其余人像是习惯了。
辅导员先是和颜悦色地跟纪时昼说完话,大致意思是要给他一个交代,而后站到他们面前。
那张本来晴天的脸瞬间雷雨轰鸣,唾沫如雪花一般飞溅,方霁悄悄挪偏了一点位置,抬眼又看到纪时昼。
他站在导员身后,也侧头看着自己。
方霁这回真正看到他脸上的伤了,还挺严重的,他没想到会直接伤到脸。
那看起来蛮痛的。
他再一次躲闪开目光。
“……你们是什么流氓地痞啊,还他妈上什么学?滚回家种地吧!”辅导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最后一句稍稍缓和了,却搞起突然袭击,抬脚踹了方霁一下。
他们导员只有一米六七,矮了方霁大半头,这一脚踹下去方霁纹丝不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鞋印,最后还是选择弯腰拍掉那层土,刚拍第一下头顶就响起导员的声音。
“是你带头打的人?你挺能耐啊,我还听说你在人家学校门口堵人,方霁不想上这个学你趁早滚蛋,一天到晚惹出的事还少吗你,就你这样对得起你妈什么?”
方霁整个人一顿,抬起头也直起身,鞋印还在裤子上,脏兮兮的,他不去管了。
这是一所小县城。
常年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秘密。
“问你话呢,是不是你先挑的头?”导员不耐烦地重复,心里已经认定了。
方霁这回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低着头,大概是觉得丢人,要在一个高中生面前这样现眼。
方霁不能出卖别人,干脆不吭声。
辅导员更来气了,扬言要给方霁记个大过,让他毕不了业,其余人也别想好过。
“叔,我能单独和他们聊聊吗?”纪时昼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辅导员有点难办,纪时昼说:“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这倒是没问题,于是走开一些,让纪时昼到前面去。
纪时昼迈前一步站到方霁对面,两个人几乎一般高,没人抬头也没人低头,直直对望了。
“是你指使他们的?”纪时昼问他。
方霁不能把陈响供出来,导员也不可能会信他的话。
他直视少年的眼睛,这才发现它们是浅棕色,阳光斜切进来,暗的地方更暗,亮的地方更亮,瞳孔像纹了暗金的花纹,
于是方霁开口说:“是。”
纪时昼眨了下眼睛,神情快速转换,语气听起来冷淡:“那你道歉吧。”
这点无可厚非,方霁刚要开口,纪时昼又补了一句,“有点诚意,鞠躬道歉。”
方霁仍旧觉得没问题,却忘了他们一排人,纪时昼自始至终没有看别人一眼,只是对着他,只和他说话。
于是一群人里只有他弯下腰,面朝着地板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说了“对不起”。
等了几秒,前面没有声音。
方霁直起身发现纪时昼已经走到一边在跟导员说话。
他被晾在一边。
纪时昼根本不接受他的道歉,也压根没想原谅他。
而后不知道纪时昼和他们辅导员说了什么,那矮子还挺惊讶的模样,最后问了遍“你确定?”
见纪时昼点头,导员走过来说:“都滚吧,回去写两千字检讨,明天交不上就停课。”
直到方霁走出办公室,都没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不管怎样他的想法都是:以后见到纪时昼一定要绕道走。
这人真的有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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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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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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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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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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