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桥唔怕旧,最紧要受。
按花沫老家的俚语来说,只要对方受用,再老套的招式也无妨。好比她们目标人物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方才还让丫鬟把这堆礼物和话本都收下了,也请花沫和向彤彤入座了,就证明送礼大法和拍马屁大法是行得通的。
现在还差主人家说几句场面话,结局就皆大欢喜了。
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薛梅眉就是不按照人情世故理应的走向作反应,依旧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弄话本,似乎还不打算结束这场戏的样子。
什么情况?
花沫朝赫卿弦挑了挑眉。收了礼物没下文,你们古代人不会这么过分吧?她们该说的好话都说尽了,能做的也已经做了喔。
赫卿弦默不作声地朝她点点头,右手轻拍了两下桌面,安抚她稍安勿躁。他抬眸,目光在薛梅眉脸上停留了几秒,起身斟了一盏茶。
“薛冰人笑纳薄礼,赫某不胜感激,往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薛冰人见谅。”双手举杯至下巴的高度,赫卿弦的步子停在主人椅前,直视薛梅眉的眼睛,淡然笑道。
他知晓此人心有不甘,所以就算内心动摇了,还迟迟不肯放下面子。既然一切因赫家而起,由他来收拾残局也是再合适不过。当然,大家都是良城有头有脸的人,他也赌她薛梅眉懂得见好就收,不至于愚蠢到给了她几次台阶都不下。
望向那杯茶,目标人物露出了笑容,放下话本高声道:“赫公子哪里的话,薛某承受不起呀!”表面受宠若惊,实则这番举动才在薛梅眉的意料之内。
这就对了,正常的致歉方式才是最好应对的。不像那两个女人不按常理出牌,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让人招架不住!
“赫公子快快请坐!阿喜,去。”
小丫鬟得令上前接过那杯茶,递给自家主子。见薛梅眉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向彤彤挽过花沫的手臂,舒了一口气,心头大石算是放下了。
“不过……”
短短的两个字,又让赫家两位女人对视而无语。妈呀,这场戏还没唱完?
薛梅眉把茶杯递给小丫鬟,抬袖抿了抿唇边,似笑非笑:“今日赫公子携少夫人与向姑娘光临寒舍,送礼斟茶,薛某真是受之有愧……”
然后?
赫卿弦始终保持着君子浅笑,礼貌地配合着这场表演。
“可惜上次全城热恋活动让薛某名声大损,咳咳……真不值得赫公子如此厚待啊……”薛梅眉惨兮兮地往牧川和翟金麟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而重新对上赫卿弦的视线,“我的名声自然不要紧,但向姑娘当天一通大闹,怕是除了这位主动告白的公子,以后再无其他男子敢靠近,难觅良婿啊……”
连戴了面具的无言都被她认出来,不愧是识人无数的媒婆,眼神毒辣,话术更厉害,拐着弯数落人。
这番讨好都不奏效吗?礼数都接受了,才来耍先扬后抑的把式?对比被当面挖苦,向彤彤更心疼她的小话本,刚想反驳,被花沫及时按住了。
冲动是魔鬼啊,少女!
花沫摇摇头,宽慰地拍拍少女的手,附和道:“薛冰人所言甚是,这意外生的枝节,平添了许多麻烦,礼物也是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她顿了顿,为难地瞥了一眼赫卿弦,想起出发之前他千叮万嘱的那句话——
【你,千万不要乱答应薛冰人的要求。】
赫卿弦同时侧头,似乎看穿了她,睁大双眼,显然是警告她不要胡来。
对不起了夫君,为了早点收工,为了快点回家躺着,明知是坑,也得睁着眼往里跳了。不如就来个“牺牲小你,完成大家”吧!
花沫把心一横,扭过脸不跟他对视,豪气地道:“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提出,我们尽量满足!彤彤不懂事,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黄毛丫头计较。”
正中下怀。薛梅眉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不得不说,虽已阅人无数,这位新过门的赫少夫人,还是让堂堂的薛梅眉大媒人挺欣赏的。尤其这般胆识,在一般小家碧玉或是大家闺秀身上都是极少见的。现下,花沫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赫卿弦却是面色铁青,在她薛梅眉眼里真是有趣极了,必须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出一口气!
“赫少夫人言重了,薛某唯求小事一桩,二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嘴角扬起最大的弧度,薛梅眉也不兜圈了,直接挑明,“碰巧今日两位轶事站的公子也在,不如就给赫少爷赫少夫人临摹一幅画像,以作全城热恋画报之用。”
哈?这不就是当个代言人?就这么简单吗?花沫有点难以置信,瞥了一眼赫卿弦,呃……这个男人的脸色由青转黑了。
很明显,对某弦而言并不简单。
第一次参加全城热恋的活动,被一群女人扒拉着没法脱身。第二次,情敌在台上暗戳戳地示爱自家妻子。现在还叫他给这个活动宣传,当别人的活招牌?
开什么玩笑?
“薛冰人见外了,区区画像难登大雅之堂,怎够体现诚意呢?”他勉强挤出一丝客气的微笑,试图扭转这个对他十分不利的局面,“想必今日的歉礼未够分量,赫某这就回去再备些银子和米粮,改日再登门拜访,包您满意。”说罢,转身朝花沫使了个眼色,欲领众人离开。
“且慢。”薛梅眉急得忘记装病了,立刻起身制止,“赫公子无需这般劳心,薛某只需画像足矣。”想用银子和大米来打发人,这么容易岂不是便宜他们赫家了?没门。
“哎呀,夫君莫急嘛。”见气氛不对,花沫上前挽过赫卿弦的胳膊,冲他眨眨眼,又侧身朝薛梅眉笑言,“哈哈哈,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说哈,一起商量商量嘛。”
“小小心愿竟被赫公子拒之千里,咳咳……也罢,薛某应有自知之明,尚未够格当赫家的友人……”再上演一招跌落瘫坐在椅,主打一个虚弱。
好茶,又开始装了。
“薛冰人误会咯!”花沫赶紧松开赫卿弦的臂,走到薛梅眉身边关切地握过一只手,学起那份矫揉造作,“夫君的意思,是送您一些价值更高的礼物以表心意,毕竟我俩只是普通人,画像不值钱,上不了台面呢。”
不值钱?这个说法或许能哄到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吧。可她们媒人本就是商人,亏本的买卖从来不做。
若只满足眼前的物质,目光未免过于短浅。薛梅眉想要的,是这对良城当红的夫妻后续给她不断制造更多利益。这俩人,一个是无人不知的米业大亨,一个是现下受少女追捧的新晋红人,要是能给全城热恋当活招牌,定能吸引更多达官贵人的后代来参与。
到时名声远扬,富贵自然享之不尽。还缺这点银子和米粮吗?
“薛某并非贪财之人,本意用画像一事交好,不曾想赫公子与赫少夫人竟三番四次推却,实属难堪……如此一来,向小姐之事我亦无能为力了……”薛梅眉以袖掩面,演得越发投入,声调尽是矫情,“今日叫轶事站的公子们见笑了,画像作罢,两位回去如常记录便可……”
“有劳薛冰人,在下告辞。”翟金麟答应得爽快,这样最好,省了不少事儿。倒是牧川尴尬地望了几眼花沫,想着又要得罪人了。
[如常记录],意味着继续发扬狗仔队一贯夸大作词的风格,添油加醋,越描越黑。
这是威胁,妥妥的威胁!
“赫公子、赫少夫人……还有向小姐,恕薛某身体不适,不便送客。”薛梅眉刚作势要离场,下一秒,就被花沫硬生生地按在座位上。
“你等等!”花沫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又朝薛梅眉甩下一句“等我三分钟!”,便噌噌噌地跑到赫卿弦的身边。
薛梅眉有些惊愕,坐在椅子上没动,几秒之后回过神来,才小声地问一旁的丫鬟:“三分钟……是何物?”
丫鬟挠挠后脑勺:“主子,小的也不懂。”
而那两夫妻正没礼貌地背对着主人家,低头窃窃私语。
“没办法了,她油盐不进,就坚持这一个要求。”
“不、可、能。”
“画像而已,不算牺牲色相,不会少块肉的。”
“绝、不、可、能。”
“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为了彤彤的大好姻缘,忍忍吧。”花沫故作友好地踮脚搂上赫卿弦的肩,晓之以情,希望能让他想起点兄妹情义。
瞥了一眼搭在肩膀上短短的手指,赫卿弦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哼”。
诶,反抗的力度减弱了,亲情牌好像有点效果?
顺势拍拍他的肩膀,花沫继续动之以理:“你想想啊,我们还能借着答应她的要求,趁机也跟她提一个事,不亏。”
某弦沉默,斜了她一眼。
“什么眼神啊……”花沫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嘛,就像菜市场砍价,她说一文钱,咱不卖,她假装要走,咱答应了。那既然她达到目的了,就让她随手给个好评,跟左邻右舍夸我们两句,不过分吧?”
某弦保持沉默,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好的,花沫这次懂了,辩解道:“我不是奸商啊!”纯纯的销售经验与技巧而已!
他感觉自己被卖了,还是被同伴卖的。没想到立场坚定地跟敌人交锋了几个回合,结果自家人过来游说几句,他就屈服了。
无奈轻叹一口气,赫卿弦最后狠狠地刮了花沫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幽幽开口:“既然薛冰人一心只求画像,赫某自是谊不敢辞。”
“当真?”薛梅眉再也掩饰不住兴奋,挺直了背,眉头张扬着得意。
“自然不假。不过……”他上前一步,故作随意地笑了,“赫某也有两件小事相求,对您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嗯嗯嗯?一石二鸟?花沫向他投去鄙视的目光,这才是真正的奸商吧!
“请说。”薛梅眉嘴上应了,心里嘀咕着好一招反客为主,倒要看看这一家还能耍些什么花样。
“一则,给何商贾的千金介绍一门婚事。”以了结上次两家结下的梁子。
这对薛梅眉来说的确是小事,爽快点头:“可以。”
“二则,挽回彤彤的形象。”重中之重,他再次强调,“无需给她单独介绍男子,只要挽回她在众人心中刁蛮任性的形象。”
“…………”
薛梅眉沉默了。
花沫也是一惊。原以为他要叫薛冰人帮忙说说媒而已,没想到他竟让她做经纪人的活,替塌了房的偶像处理公关危机!太难了吧!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想劝他要不要见好就收,却被无情地拍掉爪子,还被示意别吱声。
院子恰好飞过一只乌鸦,叫声衬托着会客厅内更加安静。薛梅眉逐渐面露难色,再不像刚才那般喜滋滋了。
当了几十年的媒人,从未接到过这种需求。捡一只死耗子献给瞎猫尚且容易,让所有耗子认为抓伤它们的猫是好猫,有可能吗?但她此刻若说一个“不”字,煮熟的鸭子立马就飞了,盘算已久的计划最终一场空,损失更加惨重。www.xiumb.com
看似有得选,实际没得选。看似占上风,实则旗鼓相当。
对上赫卿弦的神色淡然,薛梅眉堆起假笑道:“我定尽力,不负所托。”
“那就谢过薛冰人了。”他顺势行了个礼,垂下眼眸,好掩盖其中的笑意。
啧啧啧,这两根老油条加起来得有八百个心眼子。花沫给向彤彤使了个眼色,两人也随之一并行了礼。
“几位客气了,择日不如撞日,就趁今天风和日丽,顺便在此完成画像吧!”薛梅眉朝轶事站的人扬扬下巴,暗示他们赶紧把正事办了,免得让赫家有反悔的机会!
“啊,真要这么急吗?”花沫看着他们开始摆起了画布,一脸错愕,“能不能先回家换身衣服啊?”起码多插几支好看的发簪吧?而且一大早起来做蛋糕,她现在的黑眼圈肯定很重。
“表嫂,没用的。你穿得再好,他们都会把你画丑。”向彤彤贴近花沫,晃了晃脑袋,“这是薛冰人的报复,妥妥的报复。”
“呃?”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一家子好过。”少女早已看穿一切。
“…………”那还不是你们兄妹俩害的吗!
无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一张丑图能有多大的杀伤力,但他今天学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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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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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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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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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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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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